- 寸头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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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 冢
在西双版纳的密林深处,有一个人们不知道的神秘地方,这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被雨水沤黑的落叶和腐草间,铺着一具具大象的残骸。它们的皮肉和内脏早就腐烂了,灰白的骨架和无数的骷髅使坑内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只有上百条珍贵的象牙仍然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这是一个人们无法发现的地方。这地方是生活在西双版纳帮嘎山上野象群的天然坟墓。象群严格遵循祖宗遗传的独特习性,除非意外暴死,它们绝不肯倒毙在荒野里,只要预感到死神迫近,无论路途有多么遥远,老象也要赶到这儿来咽下最后一口气。神圣的象冢是它们永恒的归宿。
过去,象王它茨莆常常带领象群来为老象送终,今天终于轮到它茨莆自己了。
它茨莆伫立在坑沿的危崖上,扬起长鼻,悲愤地吼了一声。森林里一片死寂。它茨莆身后有五十多头大大小小的象,正注视着它,等着为它举行隆重的葬礼。它茨莆犹豫着,它不甘心跳下坑去,因为它知道自己并不是自然衰老。但谁也没有逼它到这里来,是它自己当众宣布得到死亡预感的。它不能再犹像了,犹豫意味着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会被耻笑的。此刻,是它最后一次表现象王英勇无畏气概的机会了。它举起两条前腿,踏上坑内石壁,然后慢慢将沉重的身躯往前倾斜,“轰”的一声巨响,它滑到了坑底。坑底潮湿泥泞,有股刺鼻的霉味。它走到坑中央,用鼻子挪开祖先的残骸,清扫出一块空地,然后扑通一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跪了下去。
这时,葬礼开始了。坑上扔下一根根嫩竹、果子和椿树叶,这是象群按照古老的法则,给它留下足够吃十天半月的食物,它们不会让它在坑里活活饿死,这些食物是能够让它维持到死神来临的那一天的。
它茨莆抬起头来,想给它熟悉的象群投去一个感激的眼光。正巧,隆卡刚好卷着一只蜂窝,出现在坑沿。四目碰撞,它茨莆的心顿时凉成冰块。要是没有隆卡蛮横地夺走了它的王位,它是不会这么早就得到死讯的。虽然它已经活了六十个春秋,但亚洲象能活上八十岁。它是被气死的,被痛苦折磨死的。瞧,隆卡的眼光里透射出骄傲和得意,年轻轻就登上象王的宝座,它当然要得意。它茨莆怒视着隆卡,隆卡并不在意,长鼻一扬,幸灾乐祸地把蜂窝扔下来。黄澄澄的蜂蜜流在它茨莆脸上,飘起一股清香,它舔了舔,却品出无限的苦涩味。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臭水塘小得可怜,嵌在山谷纵横的岩石间,狭长的进口每次只能容下一头大象喝水。象群挤拥着上前吸水。它茨莆威严地喝了一声,混乱的象群平静下来,闪出一条道,按规矩,象王先进去喝个饱,然后是乳象、母象,最后才轮到成年公象。
它茨莆从容不迫地行使着象王的权利和义务。它刚把鼻子探进水里,突然,屁股上被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的。它吃惊地回身一看,是隆卡,正撅着长牙怒视着它。它知道,这一挑衅行为,揭开了又一次争夺王位的序幕。
它喷出一口粗气,跟着隆卡跑到一块空地上。
象群闪进旁边的树林里,小象吓得钻到母象腹下。
它茨莆心里混杂着愤慨与悲哀两种情绪。对争夺王位,它并不感到惊奇,象群中的王位不是终身制,弱肉强食,有聪慧的头脑和健壮的体魄就能争夺王位。它茨莆在位已经二十多年了,经历了风风雨雨,击败了一个个王位争夺者。以往,它和争夺者决斗时,心里只有愤慨,现在它很悲哀,因为它没有想到,隆卡会主动向它挑战。在所有年轻公象中,它最喜欢隆卡,隆卡和它有着父子血缘关系,它对隆卡有一种特殊的爱。
二十多年前,是它茨莆亲自把小隆卡从母象巴娅体内接出来的,它茨莆偏爱隆卡,不仅因为它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它特别喜欢巴娅。巴娅是它茨莆的忠实伴侣。
按象群生活的规则,公象长到二十岁左右,就要被驱赶出去,让它浪迹天涯,独自闯荡。隆卡早已长大,健壮的身体和尖尖的象牙,对它茨莆构成了威胁。但它茨莆舍不得赶走它。它不忍心让巴娅伤心。它很爱隆卡,总把它带在身边,把它当成自己可靠的助手。
它太善良了,在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里,善良是要受惩罚的。现在,它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有用,它面临挑战,它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逃之夭夭,自动放弃王位;要么决一死战。它茨莆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它知道隆卡的弱点,冒冒失失,急于求胜。它茨莆虽然老了,在长期的护象战斗中,锋利的象牙早已磨秃了,但对付隆卡,它还是充满信心的。
果然,隆卡沉不住气了,抢先发起进攻,它蹦跳着,用尖利的长牙向它茨莆胸部刺来。
它茨莆避开了。隆卡以为它茨莆胆怯了,便加快了攻势,长牙连连刺击,鼻子呼呼轮打,嘴里还发出恶狠狠的吼叫。隆卡毫无意义地耗费大量体力。
它茨莆却一味退让,并不还击。
隆卡终于累了,它站在草地上喘气。而它茨莆明白:不能让它有机会养精蓄力!它茨莆向前一跳,突然抡起长鼻,重重地拍在隆卡身上,随即又跳开了。这下,隆卡被激怒了,眼里透着杀机,又一次疯狂地扑了上来。
它茨莆毕竟老了,动作没有年轻时那么灵巧了,有几次躲慢了半步,隆卡锋利的长牙划破了它的下颚和颈项,鲜血溅在草地上。它仍不还击,一直等待着隆卡耗尽体力。
这场恶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落,隆卡攻击的速度越来越慢,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象群散落在四周的树丛里,静静地观看着这场争夺王位的搏杀。
是时候了,当隆卡再次撅着长牙扑过来时,它茨莆不再躲闪,它突然一转身,跳到隆卡身后,隆卡还没来得及转身,它茨莆的一副老象牙已经顶在它的腹部上了,牙尖上倾注着愤慨与悲哀,触在隆卡汗浸浸的皮肤上。就在这一瞬间,它看到了巴娅艾怨的目光,可保住自己王位的欲想,使它顾不了许多,它依然闷着头朝隆卡柔软的腹部狠狠刺去。它的牙尖刚刚挑破隆卡的皮,突然,身后遭到猛烈的撞击,它根本没防备这一着。它腿一仄,步子踉跄了几下,隆卡趁机从它的长牙前逃走了。
是谁敢同它作对,帮助隆卡死里逃生?它勃然大怒,扭头一望,顿时像遭了雷击,全身麻木。
撞它的是巴娅!
它不能相信,是它最爱的巴娅在帮助隆卡对付它。记得三十多年前,当它还是头被象群驱赶出去的流浪汉时,年轻的巴娅常常深夜从象群里溜出来和它约会,它们真诚地相爱了。为了得到巴娅,年轻的它茨莆又回到象群,公然向老象王挑战。在搏斗中,是巴娅及时地帮助它战胜了老象王,使它登上了王位。现在,巴娅又为了儿子,给了它重重的一击。就在它回想往事的时候,隆卡又调转头,给了它致命的一击!它茨莆的胸部皮肉撒裂,血浆迸溅!它没有去望隆卡一眼,只痴痴地看着巴娅,瘫倒在地..
象群一片呼叫,它们又有了新的象王——隆卡。
它茨莆跪在坑里,想起往事,心中无限悲哀。深坑的食物已堆了两尺厚了。隆卡神气地吼叫一声,象群立刻乖乖地排起长队,绕着深坑转圈。它们在为它茨莆进行最后的送葬仪式。象群的吼叫持续了好几分钟,随后,又排着队往回撤离了。其它象都走了,巴娅还伫立在危崖上,默默地望着它茨莆,眼里流着泪,滴下一串串泪水。它茨莆抬头望着它,心里涌起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爱,没有了;恨,又很勉强。
这时,隆卡带着象群已走出山谷,隆卡又蜇回深坑,围着巴娅,焦急地呜呜直叫,催促巴娅赶快离开。
巴娅仍然默默地站在危崖上。
它茨莆愤怒地摇摇头,吼了两声,它也希望巴娅快走,看到巴娅,它很痛苦。它和巴娅一同度过了三十年的美好生活。有一次,为了救遇难的巴娅,它茨莆的左牙不慎被撞断了。如果自己的牙不断,那么今天它茨莆决不会跪在象冢里,它一定能刺破隆卡的肚皮,保住王位的。
一切后悔都等于零。
隆卡用身体推着巴娅,迫使它离开深坑。巴娅挣扎着,哀嚎着,终于拗不过隆卡,一步步后退了。
巴娅,你为什么要帮隆卡打败我,现在你为什么又伤心呢?
为什么?为什么?它茨莆闭起眼睛,又开始了痛苦的回忆。
在决斗中,它茨莆倒在草地上,鲜血不断地流啊流。突然,有一条小溪从云里飘来,清甜的溪水倒进它的嘴里,顿时,伤口的痛疼减轻了许多,昏眩的脑袋也清醒了。它茨莆睁开眼,巴娅正在用鼻子汲来的泉水喂它喝呢。
隆卡的长牙没有刺中要害,它又活了。它清醒过来,它恨不得用长牙将巴娅挑个穿心透。但失血过多,它虚弱得站不起来。
整整半个月;巴娅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它,喂水找食,在它伤口敷药。在巴娅的精心照料下,半个月后,它茨莆伤口愈合了,它终于能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跟在象群后面了。它不再是皇帝,它成了一名伤残的老乞丐。没有谁再像以往那样围着它,只有巴娅依然默默地跟着它,为它扇凉驱蚊,形影不离。巴娅越是这样,它茨莆心里越气。要不是这头母象坏事,它茨莆今天能落到这种地步吗?有一天,它茨莆终于忍不住了,当巴娅正卷着毛竹替它搔痒时,它出其不意地撅起长牙,一下子把巴娅抵在大树上,它的牙抵在巴娅的心脏上,它听见巴娅的心在■■地跳,它想巴娅一定要呼救了,可奇怪的是,巴娅既不呼叫,也不挣扎,任凭着它摆布。它茨莆犹豫了,它下不了决心去刺破巴娅的心脏,巴娅的眼光中没有恐惧、没有谴责,也没有哀伤,显得很平静,仿佛在鼓励它:你刺吧.我愿意死在你脚下。
它茨莆的心软了,那股复仇的勇气冰消雪融。它爱巴娅呀!它舍不得杀死它。它叹息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放巴娅走了。它想这回巴娅一定会离开它这头凶狠的老公象了。然而,它又想错了,巴娅站稳后,又继续卷起竹子,平静地给它搔痒,“唰唰唰”,刷得那么仔细,那么轻柔..
第二天,它茨莆心力交瘁,终于得到了死亡的预感。
蹲在深坑里,它茨莆望着星空,想起往事。它的心里无限悲凉。有几只秃鹫在它头顶上盘旋,想乘机用尖硬的嘴壳啄开它的皮。它茨莆在这里已经蹲了两天两夜了。它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才能降临。也许,象群此刻正在芭蕉林里聚餐,它们早把它忘了。巴娅也会忘掉它的。许多年后,当象群再来给别的老象送葬时,它已变成一堆白骨,巴娅还能对着这堆白骨流泪吗?它茨莆越想越凄凉,望着满坑的食物,它一口也不想吃,只想早点死去。
天又亮了,树林里塞满了湿淋淋的白雾,小动物们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这一切都和它茨莆无关了,它迷迷糊糊地呆在坑里,寂寞地数着面前的金竹上挂着的一颗颗小水珠,一点一点地消磨时光。
突然,坑沿上传来了异样的响动,是同类的脚步声!晨风徐徐吹来一股熟悉的气味,那么亲切,那么甜蜜,不会错,这是伴随它几十年的巴娅体内散发出来的独特芬芳的气息。
它贪婪地嗅着,热切地叫着。
巴娅小跑着冲到坑边,踩上危崖,毫不停顿地滑下坑底!它茨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巴娅的寿数还远远未尽,起码还能活一、二十年啊!它是从象群中偷偷溜出来的呀!
巴娅踩着泥泞,一步步朝它走来。仅仅两个月,巴娅就明显地衰老了,消瘦了,过去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长鼻子上,如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潭秋水似的眼睛也灰蒙蒙的,它流的泪太多了!
巴娅靠近它茨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它,它听见巴娅健康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
太阳伸出千百只金手,撕开了晨雾。缕缕阳光温柔地射进坑底,它茨莆心中郁结的冰块融化了,两条长鼻子久久地缠绵在一起。
几只秃鹫依然在空中盘旋,黑色的翅膀扑扇着,在它们头顶上投下一块巨大的死亡阴影。
- tt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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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最后一头战象》,不叫《象冢》
西双版纳曾经有过威风凛凛的象兵。所谓象兵,就是骑着大象作战的士兵。士兵骑象杀敌,战象用长鼻劈敌,用象蹄踩敌,一大群战象,排山倒海般地扑向敌人,势不可挡。
1943年,象兵在西双版纳打洛江畔和日寇打了一仗。战斗结束后,鬼子扔下了七十多具尸体,我方八十多头战象全部中弹倒地。人们在打洛江边挖了一个巨坑,隆重埋葬阵亡的战象。曼广弄寨的民工在搬运战象的尸体时,意外地发现有一头公象还在喘息,它的脖颈被刀砍伤,一颗机枪子弹从前腿穿过去,浑身上下都是血,但它还活着。他们用八匹马拉的大车,把它运回寨子。
这是唯一幸存的战象,名叫嗄羧。好心肠的村民们治好了它的伤,把它养了起来。
我1969年3月到曼广弄寨插队落户时,嗄羧还健在。它已经50多岁了,脖子歪得厉害,嘴永远闭不拢,整天滴滴嗒嗒地淌着唾液;一条前腿也没能完全治好,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踬踬颠颠;本来就很稀疏的象毛几乎都掉光了,皮肤皱得就像脱水的丝瓜;岁月风尘,两根象牙积了厚厚一层难看的黄渍。它是战象,它是功臣。村民们对它十分尊敬和照顾,从不叫它搬运东西。它整天优哉游哉地在寨子里闲逛,到东家要串香蕉,到西家喝筒泉水。
我和负责饲养嗄羧的老头波农丁混得很熟,因此和嘎羧也成了朋友。
我插队的第3年,嗄羧愈发衰老了,食量越来越小,整天卧在树荫下打瞌睡,皮肤松弛,身体萎缩,就像一只脱水柠檬。波农丁年轻时给土司当了多年象奴,对象的生活习性摸得很透,他对我说:“太阳要落山了,火塘要熄灭了,嗄羧要走黄泉路啦。”几天后,嗄羧拒绝进食,躺在地上,要揪住它的鼻子摇晃好一阵,它才会艰难地睁开眼睛,朝你看一眼。我觉得它差不多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了。
可一天早晨,我路过打谷场旁的象房,惊讶地发现,嗄羧的神志突然间清醒过来,虽然身体仍然衰弱不堪,但精神却处在亢奋状态中,两只眼睛烧得通红,见到波农丁,欧欧欧短促地轻吼着,鼻子一弓一弓,鼻尖指向象房堆放杂物的小阁楼,象蹄急促地踢踏着地面,好像是迫不及待想得到小阁楼上的什么东西。
开始波农丁不想理它,它发起脾气来,鼻子抽打房柱,还用庞大的身体去撞木板墙。象房被折腾得摇摇欲坠。波农丁拗不过它,只好让我帮忙,爬上小阁楼,往下传杂物,看它到底要什么。
小阁楼上有半箩谷种、两串老玉米和几条破麻袋,其它好像没什么东西了。我以为它精神好转起来想吃东西了,就把两串老玉米扔下去,它用鼻尖勾住,像丢垃圾似地丢出象房去;我又将半箩稻谷传给波农丁,他还没接稳呢,就被嗄羧一鼻子打翻在地,还赌气地用象蹄踩踏;我又把破麻袋扔下去,它用象牙把麻袋挑得稀巴烂。
小阁楼角落里除了一床破篾席,已找不到可扔的东西了。嗄羧仍焦躁不安地仰头朝我吼叫。“再找找,看看还有啥东西?”波农丁在下面催促道。我掀开破篾席,里面有一具类似马鞍的东西,很大很沉,看质地像是用野牛皮做的,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尘。除此之外,小阁楼里真的一样东西也没有了。我一脚把那破玩意儿踢下楼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嗄羧见到那破玩意儿,一下安静下来,用鼻子呼呼吹去蒙在上面的灰尘,鼻尖久久地在破玩意儿上摩挲着,眼里泪光闪闪,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哦,闹了半天,它是要它的象鞍啊。”波农丁恍然大悟地说,“这就是它当战象时披挂在背上打仗用的鞍子,我们当年把它从战场上运回寨子,它还佩戴着象鞍。在给它治伤时,是我把象鞍从它身上解下来扔到小阁楼上的。唉,整整26年了,我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它还记得那么牢。”
嗄羧用鼻子挑起那副象鞍,甩到自己背上,示意我们帮它捆扎。我和波农丁费了好大劲,才将象鞍置上象背。
象鞍上留着弹洞,似乎还有斑斑血迹,混合着一股皮革、硝烟、战尘和鲜血的奇特的气味;象鞍的中央有一个莲花状的座垫,四周镶着一圈银铃,还缀着杏黄色的流苏,26个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虽然已经有点破旧了,却仍显得沉凝而又华贵。嗄羧披挂着象鞍,平添了一股英武豪迈的气概。
“它现在要披挂象鞍干什么?”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波农丁皱着眉头伤感地说,“我想,它也许要离开我们去象冢了。”我听说过关于象冢的传说。大象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除了横遭不幸暴毙荒野的,都能准确地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在死神降临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象便离开象群,告别同伴,独自走到遥远而神秘的象冢里去。每群象都有一个象冢,或是一条深深的雨裂沟,或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或是地震留下的一块凹坑。凡这个种群里所有的象,不管生前浪迹天涯海角漂泊到何方,最后的归宿必定在同一个象冢;让人惊奇的是,小象从出生到临终,即使从未到过也未见过象冢,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凭着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也能准确无误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种群的象冢。果然被波农丁说中了。嗄羧准备告别曼广弄寨,找它最后的归宿了。它绕着寨子走了三圈,对救活它、收留它并养活它26年的寨子表达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嗄羧要走的消息长了翅膀似地传遍全寨,男女老少都涌到打谷场来为嗄羧送行。大家心里都清楚,与其说是送行,还不如说是送葬,为一头还活着的老战象出殡。许多人都泣不成声。村长帕珐在象脖子上系了一条洁白的纱巾,四条象腿上绑了四块黑布。老人和孩子捧着香蕉、甘蔗和糯米粑粑,送到嗄羧嘴边。它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点凉水。
日落西山,天色苍茫,在一片唏嘘声中,嗄羧上了路。送行的人群散了,波农丁还站在打谷场上痴痴地望。我以为他在为嗄羧的出走而伤心呢,就过去劝慰道:“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本是常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料他却压低声音说:“小伙子,你有胆量跟我去发一笔财吗?”见我一副茫然无知的神态,他又接着说:“我们悄悄跟在嗄羧后面,找到那象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我跟他合伙去捡象牙。在热带雨林里,大象的躯体的骨头会腐烂,象牙却永远闪耀着迷人的光泽;象冢由于世世代代埋葬老象,每一个象冢里都有几十根甚至上百根象牙,毫不夸张地说,找到一个象冢就等于找到一个聚宝盆;聪明的大象好像知道人类觊觎它们发达的门牙,生怕遭到贪婪的人类的洗劫,通常都把象冢选择在路途艰险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休想找得到;但如果采取卑鄙的跟踪手段,悄悄尾随在死期将临的老象后面,就有可能找到那遥远而又神秘的象冢。我犹豫着,沉默着,没敢轻易答应。
波农丁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们只捡象冢里其它象的象牙,嗄羧的象牙我们不要,也算对得起它了嘛。”这主意不错,既照顾了情感,又可圆发财梦,何乐而不为?我俩拔腿就追,很快就在通往崇山峻岭的小路上追上了踽踽独行的嗄羧。天黑下来了,它脖颈上那块标志着出殡用的白纱巾成了我们摸黑追踪的路标。它虽然跛了一条腿走不快,却一刻也没停顿,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来到打洛江畔。“我想起来了,这儿是水晶渡的上游,26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把嗄羧给抬上岸的。”波农丁指着江湾一块龟形的礁石说,“幸亏有这块礁石挡住了它,不然的话,它早被激流冲到下游淹死了。”
这么说来,这儿就是26年前抗日健儿和日寇浴血搏杀的战场。 这时,嗄羧踩着哗哗流淌的江水,走到那块龟形礁石旁,鼻子在被太阳晒成铁锈色的粗糙的礁石上亲了又亲;许久,才昂起头来,向着天边那轮火红的朝阳,欧--欧--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它突然间像变了一头象,身体像吹了气似地膨胀起来,四条腿的皮肤紧绷绷地发亮,一双象眼炯炯有神,吼声激越悲壮,惊得江里的鱼儿扑喇喇跳出水面。我想,此时此刻,它一定又看到了26年前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威武雄壮的战象们驮着抗日健儿,冒着枪林弹雨,排山倒海般地冲向侵略者;日寇鬼哭狼嚎,丢盔弃甲;英勇的战象和抗日将士也纷纷中弹跌倒在江里。我对嗄羧肃然起敬,它虽然只是一头象,被人类称之为兽类,却具有很多称之为人的人所没有的高尚情怀;在它行将辞世的时候,它忘不了这片它曾经洒过热血的土地,特意跑到这儿来缅怀往事,凭吊战场!
我们跟在它后面,又走了约一个多小时,在一块平缓向阳的小山坡上,它突然又停了下来。“哦,这里就是埋葬八十多头战象的地方,我参加过挖坑和掩埋,我记得很清楚。喏,那儿还有一块碑。”波农丁悄悄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荒草丛中,果然竖着一块石碑,镌刻着三个金箔剥落、字迹有点模糊的大字:百象冢。莫非嗄羧它……我不敢往下想,斜眼朝波农丁望去,他也困惑地紧皱着眉头。
嗄羧来到石碑前,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一对象牙就像两支铁镐,在地上挖掘起来。土块翻松后,它又用鼻子把土坷垃清理出来,继续往下面挖。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又经过长途跋涉,体力不济,挖一阵就站在边上喘息一阵,但它坚持不懈地挖着,从早晨一直挖到下午,终于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浅坑来;它滑下坑去,在坑里继续深挖,用鼻子卷着土块抛出坑来。我们在远处观看,只见它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它仍在埋头挖着。
半夜,嗄羧的脊背从坑沿沉下去不见了,象牙掘土的咚咚声越来越稀,长鼻抛土的节奏也越来越慢。鸡叫头遍时,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和波农丁耐心地等到东方吐白,这才壮着胆子,走到坑边去看。土坑约有3米深,嗄羧卧在坑底,侧着脸,鼻子盘在腿弯,一只眼睛睁得老大,凝望着天空。
它死了。它没有到遥远的神秘的祖宗留下的象冢去,它在百象冢边挖了个坑,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们葬在了一起。
- 莫妮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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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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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头战象》
西双版纳曾经有过威风凛凛的象兵。所谓象兵,就是骑着大象作战的士兵。士兵骑象杀敌,战象用长鼻劈敌,用象蹄踩敌,一大群战象,排山倒海般地扑向敌人,势不可挡。
1943年,象兵在西双版纳打洛江畔和日寇打了一仗。战斗结束后,鬼子扔下了七十多具尸体,我方八十多头战象全部中弹倒地。人们在打洛江边挖了一个巨坑,隆重埋葬阵亡的战象。曼广弄寨的民工在搬运战象的尸体时,意外地发现有一头公象还在喘息,它的脖颈被刀砍伤,一颗机枪子弹从前腿穿过去,浑身上下都是血,但它还活着。他们用八匹马拉的大车,把它运回寨子。
这是唯一幸存的战象,名叫嗄羧。好心肠的村民们治好了它的伤,把它养了起来。
我1969年3月到曼广弄寨插队落户时,嗄羧还健在。它已经50多岁了,脖子歪得厉害,嘴永远闭不拢,整天滴滴嗒嗒地淌着唾液;一条前腿也没能完全治好,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踬踬颠颠;本来就很稀疏的象毛几乎都掉光了,皮肤皱得就像脱水的丝瓜;岁月风尘,两根象牙积了厚厚一层难看的黄渍。它是战象,它是功臣。村民们对它十分尊敬和照顾,从不叫它搬运东西。它整天优哉游哉地在寨子里闲逛,到东家要串香蕉,到西家喝筒泉水。
我和负责饲养嗄羧的老头波农丁混得很熟,因此和嘎羧也成了朋友。
我插队的第3年,嗄羧愈发衰老了,食量越来越小,整天卧在树荫下打瞌睡,皮肤松弛,身体萎缩,就像一只脱水柠檬。波农丁年轻时给土司当了多年象奴,对象的生活习性摸得很透,他对我说:“太阳要落山了,火塘要熄灭了,嗄羧要走黄泉路啦。”几天后,嗄羧拒绝进食,躺在地上,要揪住它的鼻子摇晃好一阵,它才会艰难地睁开眼睛,朝你看一眼。我觉得它差不多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了。
可一天早晨,我路过打谷场旁的象房,惊讶地发现,嗄羧的神志突然间清醒过来,虽然身体仍然衰弱不堪,但精神却处在亢奋状态中,两只眼睛烧得通红,见到波农丁,欧欧欧短促地轻吼着,鼻子一弓一弓,鼻尖指向象房堆放杂物的小阁楼,象蹄急促地踢踏着地面,好像是迫不及待想得到小阁楼上的什么东西。
开始波农丁不想理它,它发起脾气来,鼻子抽打房柱,还用庞大的身体去撞木板墙。象房被折腾得摇摇欲坠。波农丁拗不过它,只好让我帮忙,爬上小阁楼,往下传杂物,看它到底要什么。
小阁楼上有半箩谷种、两串老玉米和几条破麻袋,其它好像没什么东西了。我以为它精神好转起来想吃东西了,就把两串老玉米扔下去,它用鼻尖勾住,像丢垃圾似地丢出象房去;我又将半箩稻谷传给波农丁,他还没接稳呢,就被嗄羧一鼻子打翻在地,还赌气地用象蹄踩踏;我又把破麻袋扔下去,它用象牙把麻袋挑得稀巴烂。
小阁楼角落里除了一床破篾席,已找不到可扔的东西了。嗄羧仍焦躁不安地仰头朝我吼叫。“再找找,看看还有啥东西?”波农丁在下面催促道。我掀开破篾席,里面有一具类似马鞍的东西,很大很沉,看质地像是用野牛皮做的,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尘。除此之外,小阁楼里真的一样东西也没有了。我一脚把那破玩意儿踢下楼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嗄羧见到那破玩意儿,一下安静下来,用鼻子呼呼吹去蒙在上面的灰尘,鼻尖久久地在破玩意儿上摩挲着,眼里泪光闪闪,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哦,闹了半天,它是要它的象鞍啊。”波农丁恍然大悟地说,“这就是它当战象时披挂在背上打仗用的鞍子,我们当年把它从战场上运回寨子,它还佩戴着象鞍。在给它治伤时,是我把象鞍从它身上解下来扔到小阁楼上的。唉,整整26年了,我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它还记得那么牢。”
嗄羧用鼻子挑起那副象鞍,甩到自己背上,示意我们帮它捆扎。我和波农丁费了好大劲,才将象鞍置上象背。
象鞍上留着弹洞,似乎还有斑斑血迹,混合着一股皮革、硝烟、战尘和鲜血的奇特的气味;象鞍的中央有一个莲花状的座垫,四周镶着一圈银铃,还缀着杏黄色的流苏,26个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虽然已经有点破旧了,却仍显得沉凝而又华贵。嗄羧披挂着象鞍,平添了一股英武豪迈的气概。
“它现在要披挂象鞍干什么?”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波农丁皱着眉头伤感地说,“我想,它也许要离开我们去象冢了。”我听说过关于象冢的传说。大象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除了横遭不幸暴毙荒野的,都能准确地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在死神降临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象便离开象群,告别同伴,独自走到遥远而神秘的象冢里去。每群象都有一个象冢,或是一条深深的雨裂沟,或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或是地震留下的一块凹坑。凡这个种群里所有的象,不管生前浪迹天涯海角漂泊到何方,最后的归宿必定在同一个象冢;让人惊奇的是,小象从出生到临终,即使从未到过也未见过象冢,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凭着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也能准确无误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种群的象冢。果然被波农丁说中了。嗄羧准备告别曼广弄寨,找它最后的归宿了。它绕着寨子走了三圈,对救活它、收留它并养活它26年的寨子表达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嗄羧要走的消息长了翅膀似地传遍全寨,男女老少都涌到打谷场来为嗄羧送行。大家心里都清楚,与其说是送行,还不如说是送葬,为一头还活着的老战象出殡。许多人都泣不成声。村长帕珐在象脖子上系了一条洁白的纱巾,四条象腿上绑了四块黑布。老人和孩子捧着香蕉、甘蔗和糯米粑粑,送到嗄羧嘴边。它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点凉水。
日落西山,天色苍茫,在一片唏嘘声中,嗄羧上了路。送行的人群散了,波农丁还站在打谷场上痴痴地望。我以为他在为嗄羧的出走而伤心呢,就过去劝慰道:“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本是常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料他却压低声音说:“小伙子,你有胆量跟我去发一笔财吗?”见我一副茫然无知的神态,他又接着说:“我们悄悄跟在嗄羧后面,找到那象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我跟他合伙去捡象牙。在热带雨林里,大象的躯体的骨头会腐烂,象牙却永远闪耀着迷人的光泽;象冢由于世世代代埋葬老象,每一个象冢里都有几十根甚至上百根象牙,毫不夸张地说,找到一个象冢就等于找到一个聚宝盆;聪明的大象好像知道人类觊觎它们发达的门牙,生怕遭到贪婪的人类的洗劫,通常都把象冢选择在路途艰险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休想找得到;但如果采取卑鄙的跟踪手段,悄悄尾随在死期将临的老象后面,就有可能找到那遥远而又神秘的象冢。我犹豫着,沉默着,没敢轻易答应。
波农丁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们只捡象冢里其它象的象牙,嗄羧的象牙我们不要,也算对得起它了嘛。”这主意不错,既照顾了情感,又可圆发财梦,何乐而不为?我俩拔腿就追,很快就在通往崇山峻岭的小路上追上了踽踽独行的嗄羧。天黑下来了,它脖颈上那块标志着出殡用的白纱巾成了我们摸黑追踪的路标。它虽然跛了一条腿走不快,却一刻也没停顿,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来到打洛江畔。“我想起来了,这儿是水晶渡的上游,26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把嗄羧给抬上岸的。”波农丁指着江湾一块龟形的礁石说,“幸亏有这块礁石挡住了它,不然的话,它早被激流冲到下游淹死了。”
这么说来,这儿就是26年前抗日健儿和日寇浴血搏杀的战场。 这时,嗄羧踩着哗哗流淌的江水,走到那块龟形礁石旁,鼻子在被太阳晒成铁锈色的粗糙的礁石上亲了又亲;许久,才昂起头来,向着天边那轮火红的朝阳,欧--欧--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它突然间像变了一头象,身体像吹了气似地膨胀起来,四条腿的皮肤紧绷绷地发亮,一双象眼炯炯有神,吼声激越悲壮,惊得江里的鱼儿扑喇喇跳出水面。我想,此时此刻,它一定又看到了26年前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威武雄壮的战象们驮着抗日健儿,冒着枪林弹雨,排山倒海般地冲向侵略者;日寇鬼哭狼嚎,丢盔弃甲;英勇的战象和抗日将士也纷纷中弹跌倒在江里。我对嗄羧肃然起敬,它虽然只是一头象,被人类称之为兽类,却具有很多称之为人的人所没有的高尚情怀;在它行将辞世的时候,它忘不了这片它曾经洒过热血的土地,特意跑到这儿来缅怀往事,凭吊战场!
我们跟在它后面,又走了约一个多小时,在一块平缓向阳的小山坡上,它突然又停了下来。“哦,这里就是埋葬八十多头战象的地方,我参加过挖坑和掩埋,我记得很清楚。喏,那儿还有一块碑。”波农丁悄悄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荒草丛中,果然竖着一块石碑,镌刻着三个金箔剥落、字迹有点模糊的大字:百象冢。莫非嗄羧它……我不敢往下想,斜眼朝波农丁望去,他也困惑地紧皱着眉头。
嗄羧来到石碑前,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一对象牙就像两支铁镐,在地上挖掘起来。土块翻松后,它又用鼻子把土坷垃清理出来,继续往下面挖。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又经过长途跋涉,体力不济,挖一阵就站在边上喘息一阵,但它坚持不懈地挖着,从早晨一直挖到下午,终于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浅坑来;它滑下坑去,在坑里继续深挖,用鼻子卷着土块抛出坑来。我们在远处观看,只见它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沉。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它仍在埋头挖着。
半夜,嗄羧的脊背从坑沿沉下去不见了,象牙掘土的咚咚声越来越稀,长鼻抛土的节奏也越来越慢。鸡叫头遍时,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和波农丁耐心地等到东方吐白,这才壮着胆子,走到坑边去看。土坑约有3米深,嗄羧卧在坑底,侧着脸,鼻子盘在腿弯,一只眼睛睁得老大,凝望着天空。
它死了。它没有到遥远的神秘的祖宗留下的象冢去,它在百象冢边挖了个坑,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们葬在了一起。作为一头老战象,它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土坑里弥散着一股腐烂的气息,看得见26年前埋进去的战象的残骸,红土里,好像还露出了白的象牙。嗄羧那对象牙,因挖掘土坑而被沙土磨得锃亮,在晨光中闪烁着华贵的光泽。波农丁牙疼似地咧着嘴苦着脸说:“要是我们在这里捡象牙,只怕是盖了新竹楼要起火,买了牯子牛也会被老虎咬死的啊!”
“对,是要遭报应的。”我说。望着战象嗄羧高贵的遗体,我感到我这个人的灵魂的猥琐。我和波农丁一起动手,将浮土推进坑去,把土坑填满夯实,然后,空着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回寨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