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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787—1799年的“法国大革命”中,随着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国王被处死之后,10月14日,他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也被交付革命法庭审判,两天后也被送上断头台。“也许几天之后”,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写道:“巴黎就已经几乎不再有人记得昔日的法国王后安托瓦内特被斩首,以及她的尸体在玛大肋纳公墓的情节。…… 不久,就没有人想起安托瓦内特了。”除了王后的小狗,“有几天四处奔跑,(在监狱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嗅,从一张床跳到另一张床,寻找它的女主人”(刘微亮等译),还有她的一位知交费尔森,此外,大概全巴黎,甚至全法国的人都恨这个奥地利女子。但是这种仇恨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误解,尽管她,茨威格在为她写的传记中说:“既不是保皇派所恭称的那种伟大的圣人,也不是革命派所攻击的那种无耻的妓女,……她并非特别有才,也不特别愚蠢。……她缺少愚蠢的凶蛮,同时也不具备成为英雄的激情。”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其实,他们憎恨她的几个主要理由,都缺乏有力的证据。
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Antoinette,1755—1793)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兰茨一世和皇后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王的第十一个孩子,是女王最喜爱的女儿。她从小就受到最好的教育:维也纳大学校长弗兰茨·安东·梅斯梅尔给她授课;大作曲家克里斯托夫·格鲁克给她讲音乐;帝国宫廷诗人,来自意大利的欧洲最负盛名的歌剧歌词作家彼得罗·梅塔斯塔齐奥给她讲授意大利语;法国两个最著名喜剧女演员之一的玛丽·德·奥弗雷斯内教她欣赏歌剧和艺术,女王还委托驻巴黎的大使为她物色了一位忏悔神父和法语教师。女王对她寄予厚望。
1770年,玛丽·安托瓦内特15岁时嫁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之孙,16岁的路易王储。路易于1774年即位,成为路易十六国王。
这是一桩为加强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和法国波旁王朝的和解而结合的政治联姻。为了履行这项政治使命,离别时,女王嘱咐女儿:“要向法国人尽可能显示如同你所能说的善意。要使法国人感到,我给他们送去了一个天使……”在以后的日子里,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王又通过大使,先后给女儿写了74封信,告诫她应如何在各方面严加注意。
对于母亲的叮嘱,玛丽是重视的,尽管从第一天见面之时起,她就发现王储如一位那不勒斯公使所描述的,牙齿不齐、眼睛近视、拙手笨脚、面额肥厚,“给人的印象,他似乎是在森林中出生和受教育的”,无论哪方面看都不像一个想象中的王子。她也是希望尽力实现母亲的意愿的。但是没有用。不但在历史上的“三十年战争”(1635—1648)、“荷兰战争”(1672—1678)、“大同盟战争”(1689—1697),就是在近几十年里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1701—1714)、“波兰王位继承战争”(1733—1735)和“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1741—1748)中,这两个国家都打过仗。因此在法国人的心中,一直就把奥地利看作是他们的宿敌,并很自然地迁怒于她。加上玛丽·安托瓦内特初来法国时,不会说一句法语,使法国人在潜意识中就不欢迎这个“外国的”王后,使她和跟随她来的她原来的老师韦尔蒙神父(Abbe de Vermont)生活得非常困难。
不妨具体地看一下玛丽·安托瓦内特是怎样引起人们误解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本性上就是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她不仅具有奥地利人崇尚自然、正直、坦率而热情的个性,还如《玛丽亚·特蕾西亚传》的作者亨利·瓦洛通说的,她在奥地利时见惯了她父母过的“一种在那个时代极不寻常的市民式的夫妇生活”,影响她习惯于自由随意、一切听其自然,而不喜欢一本正经、装腔作势。问题是凡尔赛的宫廷,向来就要比玛丽亚·特蕾西亚的宫廷刻板得多。每天起来之后,连穿着、觐见、用餐等等大小事务,都有一套规定的死板仪式,被作为她必须奉行的职责。这套仪式的规定,渐渐地使玛丽感到厌倦,觉得是对她个性的限制,而疏于或者懒于去遵守。到后来,在这类仪式中,有时会发现她在发笑,偶尔还打个呵欠的情况。这些,在玛丽的祖国,是不算什么大事的,但在这里看来,就是无视法国王族的礼仪,是断断不能容忍的。于是,对她的原来埋在心里的敌意也就表面化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不仅长得漂亮,且风度优雅,适合欧洲人的时尚和趣味,显示出无穷的魅力,比她丈夫更受人赞赏。但作为一位王后,她首要的任务是要为王国提供一个王位继承人。可是七八年过去了,这个问题仍然让宫廷大臣万分焦虑。他们认为责任是在王后。其实,只有国王自己知道,这是极大的误解。
路易十六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也不希望做一个国王。他的兴趣,甚至在即位后,也只是在狩猎、制锁、做泥瓦匠等个人爱好上,整天都表现得怠惰、昏庸。他作为一个年轻的丈夫,传记作家说,就在结婚那天,酒足饭饱之后,“除了美美地大睡一觉之外,在这个新婚之夜没发生任何事”。一种看法认为他是性无能。1772年,皇家的医生们第一次提到,说王储有所谓phymosis的生理缺陷,即包皮过紧,不能完全缩回,影响射精。也有人认为是对房事的无知造成的。总之他是不能做一个合格的丈夫的,因此感到非常自卑,胆怯而害羞,又不肯明说,在七八年里,都使玛丽独守空房。
最初的一两年,玛丽·安托瓦内特还只是一个孩子,可她很快就成长为一位少女了。活寡生活已是够痛苦的了,不明真相的贵族和民众却指责她不能为法国生下一个王位继承人。于是,作为对所受压抑的抗争,她的生活开始放松,或者说有点放纵、难以“管束”了。她挑选自己的服饰,拒绝穿规定的紧胸衣和撑条,还撇开周围的随从,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同伴外出,去驾雪橇、看赛马、听歌剧,参加生日聚会、假面舞会,甚至赌博……她爱听德国的克里斯托夫·格鲁克、意大利的朱塞佩·普契尼和安东尼奥·萨利埃利等歌剧作曲家的作品,而不喜欢法国路易·库伯兰或弗朗索瓦·库伯兰的拨弦键琴,认为他们的作品已经过时、陈腐。而“在巴黎”,正如让-雅克·卢梭所指出的,“人们对意大利音乐是怀有成见的”。本来,玛丽的此类趣味都属正常,甚至是可贵的,但却被看作异端。于是,有关她的真实的或虚假的闲话就更不计其数了。
玛丽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才使他们对她如此的愤怒和仇恨。后来,在与她的知己、奥地利驻法国大使默西伯爵说起她为什么沉湎在这类生活享受中时,玛丽说,那是因为她没有孩子;另外,她还写道:“如果我做了母亲,我就会被看成是法国人了。”的确,要只有二十出头的玛丽忍受如此的压力,怕是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做到的,她这种生活可以说不过是一个女子的基本生活方式。实际上,只要稍稍客观一点地看,对玛丽的所谓“放纵的”生活,都完全能够理解。
1777年,经多次劝说,路易十六终于同意,做了一个小手术。第二年,王后生下第一个孩子,女儿玛丽·泰雷兹·夏洛特。她的心平静下来了,开始满足于婚姻生活,做一个忠实的妻子和母亲。当1781年她生下第一位王太子时,她开始获得公众的认可和支持,但这孩子不幸在1789年夭折。后来玛丽又生了一个女儿,但也死于婴儿期。最后在1785年又生下一位王太子。朝廷和公众等了11年,终于等到一位王位继承人,他们对玛丽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厉了,但是对她的生活方式,却从来没有真正抱有宽容的态度。有几件典型的事件,最可以看出他们对她是多么误解和无根据的苛求。
据研究,玛丽·安托瓦内特在生活上一度确曾相当奢侈,但她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腐败和愚蠢。来法国后,母亲多次教导她:“一个王后,时时刻刻不能掉以轻心,让自己在奢侈中堕落下去。”“您不要学法国人的轻浮,要做一名严肃的德意志人,您应为此感到自豪。”事实上,当她比较成熟之后,她对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的确有相当的收敛和节制,服装穿得朴素些了,她还摆出姿势,与孩子一起让人画像,希望借此改变自己在民众中的形象,只是效果甚微。既然他们在思想深处就憎恨这个奥地利女人,对她的成见是那么的深,他们就看不到她的改变,顽固地坚持说她挥霍过度、举止轻浮,是“赤字夫人”。
在法国宫廷和民众中,普遍传说玛丽·安托瓦内特有一次听说农民们都在挨饿的时候,竟然不顾他们的死活,冷冷地说:“那么就让他们吃蛋糕吧。”
这话虽然流传很广,甚至已经演变成一句俗语,意思类似于中国的“富人不知穷人饥”,但缺乏证据证明它确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说的。
学者研究,是法国的让-雅克·卢梭在他的《忏悔录》中第一次写到这句话的。卢梭说,他自己从来没有光喝酒不吃东西的习惯,而总是要在用餐时留下一些面包。写到这里,这位哲学家说:“我想起了一位尊贵的公主的蠢话,有人告诉她说农民没有面包吃了,她回答说:‘那就叫他们吃蛋糕吧!"”(人民文学出版社,《忏悔录》,黎星译,1984年版)
对卢梭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卢梭生于1712年,逝于1778年。他是在接受他的出版商的建议后,于1766年初开始写他的自传,7年后,即1769年才完成这部作品,题为《忏悔录》。这段时间,玛丽·安托瓦内特只有十多岁,一直生活在奥地利,还没有嫁给法国王储,所以她不可能说这样的话。另外,研究者分析,卢梭文中的“那就叫他们吃蛋糕吧!”原文为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这种自负的(pompous)口气也不像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历来一贯的说法。而brioche一词,中译文虽然将它译为“蛋糕”,实际上不过是a type of egg-based bread,not quite cake。所以不是什么奢侈的食品。何况卢梭说的是“一位尊贵的公主”(d"une grande princesse),而不是“皇后”,就更没有理由把它加诸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了。
再说,据报道,近年已有学者研究,证明“那就叫他们吃brioche吧!”实际上是法国路易十四的王后玛丽·泰莱莎说的,她是比玛丽·安托瓦内特早一个多世纪的人。可见,有了成见之后,是很容易做出违反事实的认定的。
另一件发生于1785年的所谓“钻石项链事件”(L"Affair du Collier),也是属于典型的栽赃。
主角,女骗子拉·莫特伯爵夫人让娜·德·圣雷米·德·瓦洛瓦(1756—1791)为了使她和她的同谋攫取一条160万的钻石项链,声称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有此需要,利用有名望的枢机主教路易斯-勒内-爱德华·罗昂-盖芒(1734—1803),拟从巴黎珠宝商夏尔·博埃梅和保罗·巴桑热那里得到这条项链。伯爵夫人设计让罗昂主教看过她伪造的王后信件,并安排他同冒充王后的妓女奥利维埃夫人在凡尔赛宫花园匆匆会晤之后,罗昂主教终于毫不怀疑,王后真的是如骗子说的,想暗地里购下这条钻石项链。主教本就一心想获得王后的青睐,觉得这是讨好王后的好机会,就同意以自己的名义分期付款,来购置这条项链。1785年2月1日,他从珠宝商那里取得这条项链,于当天下午亲自把它交给拉·莫特夫人,让她转交给王后,并一心等待王后对他的垂青。可是第一次付款他就失约,于是珠宝商就直接诉诸王后,致使事情败露。路易十六下令逮捕罗昂主教,在巴黎高等法院对整个事件进行公开审讯。最后,罗昂主教虽被宣告无罪,但被剥夺所有职务,流放至一隐修院;伯爵夫人被判处鞭笞、打烙印和终身监禁。尽管审讯证明玛丽王后全属无辜,但一贯的偏见使公众一口认定,她是德行不慎,才会被骗子所利用。
其实,两位珠宝商先是想将这条项链卖给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杜巴里伯爵夫人的,由于这位国王突然死亡,路易十六即位后,将她放逐到隐修院,因此自然无法成交。后来珠宝商又想出售给西班牙宫廷,也没有卖成。1778年,路易十六曾有意购下这条项链,送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王后还曾戴着它在贵妇们面前展示过,但不愿意买,说:“花这么一笔大钱去买一条项链,还不如去购置一艘新的战列舰,不管它多么的美丽……”1781年王太子诞生后,两位珠宝商又再次想将这条钻石项链卖给玛丽·安托瓦内特,又遭到了拒绝,可见玛丽明显是出于对以往奢侈生活的悔恨。
还有一些无中生有的传说是说玛丽·安托瓦内特有很多风流韵事,竟然在公共场合与男性或女性情人幽会。这类谣言漫天盖地,每日都有大量的淫猥的歌曲、图画甚至小册子在对她谩骂。这些libelles(诽谤性的文字)诬蔑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怀有贪婪的性欲望,要求除费尔森、又称查理X的阿托斯伯爵(Comte de Artos,CharlesX,1757—1836)等人外,有更多的情人。1779年的一本小册子《查理和托伊内特的爱情生活》的描写更是图文并茂。1780年代初甚至还出版过一本题为《玛丽·安托瓦内特传记随笔》的伪造的玛丽·安托瓦内特自传,流传很广,一再重印,声称她自己忏悔说她是“一个野蛮的王后、通奸的妻子、没有道德的女人,为犯罪和淫荡所玷污,这些都是装点我的标签”。
这类谣言中最集中针对的是瑞典外交官费尔森。
汉斯·阿克塞尔·封·费尔森(1755—1810)是弗里德里克·费尔森(1719—1794)的儿子。他最初参加瑞典军队,后转入法国军队,在法国将军罗尚博伯爵麾下服务,有良好的表现,从而能出入法国宫廷。费尔森在宫廷中能受到青睐,除了因为他的1739年加入法国军队的父亲对法国有所贡献外,还因为这个“le beau”(漂亮的)年轻人风度优雅且和蔼可亲、幽默机智。
费尔森第一次见到玛丽·安托瓦内特是在1774年1月,当时,他们两人都18岁,最后他成为这位王后的知交。在1791年大革命最危急的时刻,费尔森亲自驾车帮助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出逃,但未能成功。玛丽的死,使他感到“悲痛欲绝;……每天都沉浸在深深的哀伤之中”。(茨威格)
因为两人的这种关系,有人不但怀疑费尔森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情人,还认为玛丽生于1785年的王太子路易-查理(Louis-Charles),即后来的路易十七即是费尔森的儿子。
专家认为,费尔森无疑是玛丽最亲密的男友之一,但说是她的情人,则不能肯定,至于说路易-查理为他所生,更缺乏证据。最新的研究,不论是路易-查理的传记作者德博拉·凯德伯里2002年的《失踪的法国国王:革命、复仇和寻找路易十七》,或是哈罗德·品特第二任妻子、著名传记作家安东尼娅·弗雷泽夫人2001年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传》,都不相信这种猜测。德博拉·凯德伯里在这部书中这样写道:
“阿克塞尔·费尔森伯爵会像有些史学家所提到的,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吗?他仅仅是libelles中有名有姓的许多王后或许与其有过风流韵事的一个人。无疑,他们之间互相爱慕,但历史学家不同意他们有超过本质的关系。这是费尔森保持一段距离、谨慎地爱着王后的一段宫廷罗曼司?还是多次在她(凡尔赛宫)小特里亚侬(Petit Trianon)花园秘密约会中的浪漫激情?玛丽·安托瓦内特和费尔森通信中后来被费尔森家属作过的许多删节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最合适的结论似乎是,虽然他们可能有过风流韵事,但没有证据说路易十六不是路易-查理的父亲。相反,(玛丽)受孕的日期和国王进他妻子卧室的日期确实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