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际唱片公司的第一位华人女总裁,黄伟菁是在每天回复超过一百封邮件,不间断的会议,和空中飞人的搏杀状态中,以世俗定义的成功,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上半场。2011年,从金牌大风总裁职位主动离职的她,利用一年的禁业期学习了大量国学相关学科也因此改变了原先生活的模式:过有方向但没目标的生活。而今的她,在研修国学、中医、咏春、剑道、书法、插花、茶艺、抚琴中,以灵魂的自由,实现了人生的大逍遥。
何谓灵魂的自由?
即便选择离职,黄伟菁仍然决定留在北京,她喜欢这座城市,多年前她跟罗大佑吃饭,聊到了全世界有三个城市最迷人:纽约、伦敦、北京,彼此都感同身受。“它的包容性,人与人相处的方式,世界一流的资讯,还有越来越多的文化活动,都是我爱北京的理由。”
早年她来北京出差,即便很忙,也宁愿牺牲一点睡眠的时间,早上六点多起床,打车去北海公园溜达一圈,看阿姨合唱团排歌、跳广场舞,看大爷们打拳、唱京戏,那时候花儿乐队也常会带着她走街串巷的找小馆撸串,她太喜欢这里的烟火气。
但那些年,她还只能忙里偷闲的去体验一下这烟火气,而今,大部分时间,她享受其中。去花市买花,回家路上,顺手捡了路边的茅草回去搭配,用手边能拿到的寻常器具:写毛笔字的墨盒,水果盘,茶壶,碗作容器,完成一副插花作品,取个“夏末未至”一类的名字,都是乐趣。
近期这阶段,黄伟菁全心投入学习的是吉他,用的是找朴树讨来的一把旧琴,早年在音乐公司的时候,她反而没想过要学琴,因为希望以一个听众的非专业度来挑选作品,而今,音乐对于她,除了一如既往地热爱还增加了某种意义的治愈。
一直以来,黄伟菁对于生活的判断,就以“快乐”为标准。只要这件事让自己不快乐,那就算能赚再多钱也会放弃。自2011年决定离职以后,黄伟菁就为自己打开了不同向的通道,除了用快乐去决定时间的运用外,更是在学习中提高自己的眼界,在不同的眼界中见到不同的世界,在不同的世界里,去更了解整个的世界。
学习咏春,剑道,是因为不喜欢单调的跑步。同样的时间,如果都能达到健身的效果,为何不给他附加更多的意义呢?她在武术的“动”里学习到何谓真正的“静”,似乎连一片树叶飘落下来的所有细节都能感知到,此即所谓的“以武入哲”。
学习中国的玄学“山医命卜相”,并非迷信,黄伟菁是一个绝对的怀疑论者,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黄伟菁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老子的深意,这世间确有一种冥冥的力量是在运转的,“中国文人基础所懂的东西,为何现在的我们不懂?还常‘科学’人自居?去学习了,也可以看看大概率如何?如果还有准确度,至少可以作为保命护身的参考。”
玄学中还有中医的部分,以前她工作忙碌时,常常说话都没有气力,这几年靠研习中医,将自己身体也调养得好了很多。包括上庄子课,所有的一切,都是希望更了解自己,了解环境,了解社会。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可以往“哪里去”?
但对黄伟菁来说,这几年,她最大的收获是得遇三个明师。一是中医的刘方老师。二是良师益友——道家学者红尘,三是独立学者王东岳先生的“物演通论”。道家思想对她的影响至深,红尘先生讲《庄子》内七篇时,把《逍遥游》放在最后一天讲,因为不读《齐物论》不懂庄子的世界观,不读《大宗师》不懂生死,不读《养生主》不知道如何保养自己的身体......那又如何能得到真正的逍遥呢?
“因为,谁曾经限制了你,除了你自己。于我而言,逍遥,也就是自由,现在的我,比以前更自由。”
这几年,她不设目标,只有方向的学习,却在不知不觉的每一年回望中,都看到了不同的黄伟菁。
何谓燕雀之志?
黄伟菁学习大众传播学,是因为自小便立志,不要让自己的人生到最后回望只有剩下钱。她期待在短短的一生活出不止一世的价值。最近她在看坂本龙一的纪录片,这位66岁的音乐大师得了喉癌,却在用生命的每寸光阴谱写乐章。黄伟菁说,现在一般大众所知道的富豪,五十年后是否还有人记得他们,是未知的。但一首好的音乐作品,即便一百年以后,人们仍然会受到感动,仍然会去追查谁是作者?只因为他留下了传世之作,影响了千万人。
在职场,黄伟菁战绩赫赫,1988年入行,正是音乐产业鼎盛时期,三十年时间,她经历了从宝丽金跨环球的时代,也经历了EMI百代跨金牌大风的时代,与张学友、张惠妹、黎明、金城武、郑中基、罗志祥、萧亚轩、陶喆等合作,帮他们打造了一系列的经典国语专辑,到转战内地市场,又成功将许巍、花儿乐队、李健、胡彦斌等推升成一线歌手。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泡吧的黄伟菁,能够在这个行业里做到顶级,自然是凭着旁人不可及的勤力和比别人多想几步的整合营销能力。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实现了自己大众传播的理想,她很骄傲,那些给过很多人温暖,承载着无数人生故事的歌曲背后,有自己的付出。
但是在2011年,黄伟菁却主动选择从金牌大风总裁职位离职,“是因为真的想明白了,我要去过不同的人生,这个人生不止是工作,不止是爱情,不止是家庭,它更是你个人灵魂的丰满度。有些人真的是20多岁就已经过完了一辈子,因为他的思想已经僵化,他没有勇气去突破个人的界限,但我不想要这样。”
这几年,圈内的朋友会好奇她在做什么,更好奇她为何不接受一些“好”邀约,比如职位高、薪水高的,“不是不心动,而是每每邀约来时 ,我都会问自己,这件事除了赚钱,出名还有什么?把时间只拿去交换金钱和名气,值得吗?我不是太有钱,所幸衣食简单无虞,所以,我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
但为了对之前一直追随她的同事与伙伴们负责,她还是创建了奇幻创想,这是一个跨文化,跨领域发掘新人的专业经理人公司,但相比以前,她只做一些指导性的工作,具体事务交给同事们去执行。
“有些人会说,你这几年很开心,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但其实我一直都是在我想做的事情,这是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一点。包括以前每天回100多封邮件的时候,也是很热爱,很投入的在做。就算这几年做得少了,但我也一直有关注,所有媒体的变换,市场的趋势我都了解。”这是天性,不是“工作”。
她读庄子《逍遥游》,里面有讲如何从鲲变成鹏的过程, “虽然有人说,燕雀有燕雀的快乐,大鹏有大鹏的快乐,你只要各安其位,你就可以得到本身的快乐,但我觉得不是这样,你就算是一只小燕雀,你也要努力把自己过得更好,在没有风的时候,你要‘培风’,要自己制造环境,然后到某天,你才能鹏飞九万里,这才是人生。”
何谓天道轮回?
过去这几年,黄伟菁的精力其实是专注在与红尘先生合作的“雪心馆”之上,在开办一些国学课程的过程中,接触到了很多同道友人,也帮她打开了新世界之门。
“以前我的生活还是相对单纯和纯粹的,接触的都是美的事物,就像是生活在荷兰,满眼都是一片片郁金香的花海。但这几年,却见识到很多不同行业的人,也阅尽了人生百态,就像进入到一片森林,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生态圈。”
黄伟菁坦言,她曾是一个大家所谓“工作狂”的人,总觉得自己把自己搞定就可以了,但近几年,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工作,她尽已所能用所学的中医知识去帮助别人,也花更多时间去做一个倾听者,去给予别人抚慰。
她打小很少流泪,但几年前,看一份报道,她哭了快两个小时,讲的是一个德国人,想要在西双版纳重新造一片热带雨林,可是心愿没完成便去世了,他的太太希望能够按老公的遗志继续建造,却被不良商人欺骗,签了一份合约,商人将那块地重新开发成了茶园。
“现在有些人有很错误的观念,觉得只要种植物就是好事,但他们不知道,多样性的生态环境有多重要。德国人在几十年前发现,如果只种单一物种是非常危险,容易灭绝的。为了保护才要重造热带雨林,可这个商人却为了赚一点钱去种茶,他不知道自己毁灭的是什么?是自己孩子生存的路线,是下一代生活的环境。这让我觉得很绝望。狮子吃饱了,就算羚羊从眼前走过它也不会去捕猎它,这是天道,只有人类一直在做违反天道的事情,为了虚荣,打了一只羚羊,还想打十只羚羊,告诉其他人说‘你看我有十只羚羊’。”
所以黄伟菁确信自己未来的方向是,如果有机会,可以聚集到有同样世界观、价值观的人,一起以商养善,保护环境。比如把某个水源地保护下来,比如不要破坏动物的迁徙路线等等,只要是能让地球环境更好一点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这也是她不能放弃做文化公司的理由。
“虽然我也觉得,以个人的力量很难去改变世界,但从我学传播开始,我就确信,很多事情虽然面上看不到,但就像水滴一样,这滴水滴在池里头,可能它很小,但是滴下去的时候,后面的连锁反应已经不可想象。”
过去那些年,对黄伟菁来讲,最重要的是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了,虽不能说不怕死,但对生与死的看法也有不同。
“我们是因为未知而恐惧,但,也许那一天来临是美好的呢?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我们现在觉得现在的状态是生。也许,死了之后才发现那样才是‘活着’,死生的变化就如同春夏秋冬的变化,是一样的。当你知道了死亡,就知道人生重要的是健康,是爱你的家人,是朋友,是学习,是勇于尝试,是勇于给自己机会。”
现在的黄伟菁,这样要求自己:
“保持原来的好:对朋友真诚,说话算话,工作努力,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另外加入——
1,知道自己的好也接受自己有黑暗面。庄子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2,必须有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3,到老都必须具备嚎啕大哭的能力,因为以前哭的太少了,总觉得“哭”是脆弱的表现。当哭则哭。
4,保持爱撒娇的本性,就算80岁都可以向朋友撒娇。
5,不想做好人,只做善良的人。
期待到人生的最后一刻,无怨无悔无憾,优雅的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