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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琼瑶和丈夫 平鑫涛 再次来到大陆,与时任湖南电视台宣传部副主任的欧阳常林一拍即合,湖南电视台将协助拍摄“六个梦”系列电视剧, 开启了两岸合拍剧时代 。
“六个梦”均是以民国初年为背景的言情戏,分别为 《婉君》、《哑妻》、《三朵花》、《雪珂》、《望夫崖》 以及 《青青河边草》 。
1989年9月至1990年元月,先拍摄了《三朵花》、《婉君》、《哑妻》三个剧,《三朵花》在长沙拍摄,《婉君》、《哑妻》在北京拍摄, 成为了当时海峡两岸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一次文化交流活动。
1990年琼瑶从 华视 移军 中视 后,续拍另外三个梦,但由于原小说中的后三部《生命的鞭》、《归人记》、《流亡曲》情节过于简单,发挥余地较小,于是在1990至1991年拍摄了新创作的《雪珂》、《望夫崖》、《青青河边草》三部剧集,补足了“六个梦”。
因为“六个梦”的成功,才有了1992年起湖南电视台由协拍改为合拍的“梅花三弄”和“两个永恒”,以及持续燃烧了整个九十年代的琼瑶热一直到世纪末爆炸式的《还珠格格》等剧集。
90年代,琼瑶剧在两岸都掀起了观剧热潮,“六个梦”在当时的语境下可以说是开启了一场文艺启蒙的风暴,无论是清末民初的时代风格,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剧情,朗朗上口的音乐旋律,还是剧中的主人公都让人印象深刻。
琼瑶的“六个梦”,个个都让人牵肠挂肚,赚取了不少的眼泪,可能你会简单地认为眼泪只是为了忠贞不渝的爱情,回头细想,更加值得让人痛苦的,是除了爱情之外的东西,这六个梦虽然各有侧重,但总结下来,我们发现了其中的这些“泪点”:
琼瑶剧基本都是女性视角的故事,“六个梦”中《婉君》、《哑妻》、《三朵花》、《雪珂》、《青青河边草》都是直接以女主人公的名称或别称命名,《望夫崖》虽然没有直接以名称命名,但也点出了“望夫”的主题。
而这“六个梦”中的女性,或多或少地有着悲剧命运般的缺陷。
压抑、隐忍、不得志、委屈、无奈、焦躁、郁郁寡欢,这些负面的情绪总会让人产生共情,因为这些情绪也是我们在生活中最难过的一些情绪,而琼瑶剧中的主人公总是被这样浓郁的情绪包围着,让人感受到无尽的“虐”,虐观众仿佛是90年代影视剧创作者的一大爱好,仿佛越虐越能把观众牢牢抓住,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六个梦”里这样的情绪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强度极大,频率极高,因此剧中男演员的“咆哮”也完全可以理解,当情绪到了顶点,咆哮就成了一个发泄的窗口。
我们一起来看一下“六个梦”中好人受到的欺负与折磨的模式,看值不值得咆哮——
既然是爱情至上,那琼瑶剧中的主人公们一定会在爱情路上有极大的阻力,这个阻力更多的可能是来自家长和宗族观念,《雪珂》开篇就是私奔的戏码,而私奔在当时显然是会遭遇灭顶之灾的行为,怀孕的雪珂被父亲捉回来之后,依然没能用孩子留下爱人。
《青青河边草》和《雪珂》的设定有点像,同样是刘雪华,只不过一个是格格和下人,一个是少爷和丫头,漫长的篇幅讲述了一个悲惨的认亲故事,所有的起因都是因为傅家老爷拒绝少爷娶丫鬟,同样也是私奔,而少爷却不幸丧命,只留下没有爹娘疼爱的小草在世上飘零。
《三朵花》中章家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小被母亲教育严禁接近男子,宣扬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于是她拆散了一对又一对。剧中的李丽凤老师仿佛是一个魔鬼般的存在,令人见而生畏。
同样是李丽凤,在《婉君》中早对婉君百般爱护,后来却和婉君翻脸,怪她把自己的儿子们逼走了,于是把婉君回到娘家。在舅舅家的婉君被舅妈百般折磨,干粗活还要被打,连打带骂,难怪观众一听到“一个女孩名叫婉君”的旋律就已经有流泪的冲动了!
《青青河边草》第一集的开头,就是傅家老爷拿着鞭子鞭打着元凯和漱兰,跨越阶级的爱情得不到祝福,只会得到一顿毒打。
《三朵花》中,朵朵花都被母亲摧残过,母亲的打骂虽然没有那么激烈,但是像阴云一般笼罩在女儿们的心间,他口口声声说“我爱你们每一个,胜过爱我的生命”,但她已经成为了女儿们成长中的一道伤疤。
《雪珂》中的人物设定显然是免不了要被打的,甚至新婚之夜就被自断手指,被丈夫打,被父亲打,被夫家打,自己的女儿小雨点也一直都在受折磨,算得上是“六个梦”中打得最爽的一个。
《望夫崖》的设定和其他剧不一样,男主人公夏磊的戏份是最多的,超过了女主成为绝对的“一番”,而夏磊在剧中是康家恩人的儿子,因而在《望夫崖》中的打斗,不在长辈与晚辈之间,而在于“父母之命”的原配与“真爱”之间,这种情敌间的打斗,必定激烈得头破血流。
1、被逼喝药—— 《哑妻》中柳静言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也是聋哑之后,逼迫依依喝下堕胎药,依依苦苦相求,但是柳静言却因为她会携带聋哑基因而让第二个孩子胎死腹中,自己也离家出行,留得哑妻依依抑郁成疾。
2、被逼禁身—— 封建时代女子的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这在琼瑶剧中几乎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这样的观念,到了《三朵花》中就更可怕了,男人被母亲形容成了恶魔,女儿们都要离他们远一点。
3、被逼冲喜—— 《婉君》中的小婉君,在八岁的时候被卖到了周家“冲喜”,冲喜是封建时代的一种迷信行为,让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和别人结婚,用喜事来冲掉晦气,“冲喜”好像是富贵家庭拯救少爷的最后一个砝码。好在周家大少爷活了过来,周家人把婉君当作了“恩人”,但婉君却因为“人见人爱”惹上了麻烦。
4、被逼远走他乡——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当无力反抗时,就不得不开始逃难般的生活。《青青河边草》里的青青在迎亲的花轿里出逃,一路带着小草狂奔,虽然一路不乏笑点,但其实是对不公正命运的逃离。《婉君》中当丫鬟嫣红被舅舅家的晓峰欺负后,婉君决定再也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了,而这个舅妈依然一副心机做派,婉君终于被逼出了家门,自己去找了房子刺绣卖鞋为生。《哑妻》中的柳静言是自己在无奈中抛妻弃子远走日本,算是被命运逼迫,而在《雪珂》、《望夫崖》、《三朵花》中则都出现了“私奔”的情节,相爱的男女,要逃离的是不能爱的森严等级和家教礼法。
作为苦情剧,琼瑶的“六个梦”中“好人受欺负”的桥段密集上演,除了上述之外,误解、折磨、辱骂、陷害、被赶、失忆等经典戏码必不可少,跌宕的戏剧情节从头到尾拉扯着观众的心弦。
在生活中,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总是令人牵肠挂肚。剧集中至亲至爱的离开也是足够令人心疼,写得再煽情一点, 世界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死了,足以令人物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对青年主人公而言,疼爱他的人的去世,就代表着折磨他的人就会占据掉本属于他的温暖空间,属于自己的,就只剩下孤单和折磨。
《婉君》中这一个桥段运用得尤为突出。婉君从小和外婆长大,外婆是最心疼婉君的人,让八岁的婉君去冲喜,那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舅舅舅妈收了人家的好处,周家夫人又承诺对婉君会像对女儿一样,这才嫁了出去。而外婆得知舅妈去周家闹事要钱起了争执,晕倒过世,婉君失去了她的家,而舅妈则可以把所有的怨气和不满都撒在婉君身上,婉君的命运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望夫崖》中的夏磊,是一次阴差阳错成为了康家的一员,父亲夏牧云救了在深山受伤的康秉谦,重病的夏牧云和康秉谦结拜为兄弟,把夏磊托付给他后就死去了。父亲的死让夏磊成了孤儿,而康秉谦将他带到北京,无微不至地照顾,这才发生了后面爱上梦凡的故事。
《雪珂》中雪珂的亲生女儿小雨点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八年后小雨点和奶奶来到承德,但是因为奶奶身染重病,便对小雨点说要将她卖到承德罗家做丫头,其实奶奶是为了让小雨点与雪珂母女相认,而自己却重病离世。因为小雨点在坟前为奶奶祝寿,雪珂这才知道小雨点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奶奶的死,终于换来了雪珂的骨肉重逢。
《三朵花》中父亲形象的缺位让姐妹们置身恐怖之中,《青青河边草》小草与海爷爷的错过让身世之谜兜兜转转,至于《哑妻》,依依似乎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亲人依靠了,她将全身心都给了她的丈夫柳静言,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无比快乐的浪漫时光,但是却因为孩子的聋哑离心离德,丈夫一走就是十年多,这对依依来说是天大的打击,这一次的离开,便成了永远的伤痛。
“六个梦”都是清末民初的故事,那就当然必不可少地会出现进步青年的形象,他们从封建的旧环境中走来,要为争取个性的解放而振臂高呼,但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这些青年们又难以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多数展现出了懦弱无能的知识分子形象,要么选择归隐,要么选择沉沦,要么在挣扎中走向灭亡。
琼瑶的“六个梦”乃至于之后的剧作,反对封建腐朽,反家庭宗族制度,倡导自由恋爱是她所要传递出的精神价值,但是我们能够明显看到这些迷茫的青年人,找不到出路,没有自己的主见和强有力的精神支撑,因而更多的,将这种解放放在了婚恋问题上。
《哑妻》中的柳静言 ,站在辛亥革命的关口,心情异常焦躁,他要在这个时候娶指腹为婚的未曾谋面的新娘,受过新式教育的他当然不愿意,但是他的力量太小了,他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一场热闹的婚姻。
《望夫崖》中的夏磊 在五四运动中成为了风云人物,他也深知这代年轻人必须帮助女人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但是他却和与天白有婚约的梦凡心生爱意,当他人对夏磊说,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养育他的康家夫妇,又怎么对得起他的结拜兄弟天白,被感情冲昏头的夏磊突然惊醒,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行的,他开始躲着梦凡,甚至后来骑着追风离开了家,过上了避世的生活。
《三朵花》中的三个女儿 ,都是知书达理的新式女性,本该有光明的未来。大女儿念琦爱的难以自拔,甚至私奔结婚,但是在母亲的一手策划中破裂了爱情,还送上了生命。二女儿念瑜有着远大理想,想要办学校,投身教育事业,却因母亲怀疑“师生恋”把念瑜搞得精神恍惚,发了疯。三女儿念琛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家,带着最后的觉醒,但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过于沉重。
《青青河边草》 中的富家少爷 何世纬 ,一开始离家出走,要逃离的只是被安排好的人生,他想摆脱被禁锢的束缚。可是明明有婚约的他,本该有一段美满婚姻的,但是他拒绝包办婚姻,又因为对青青有感情,所以要和华又琳退婚。何世纬在感情上,表现出了明显的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牵牵绊绊,他缺乏正面抗争的勇气,他出走,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也不知道应该将理想寄予何方。
《婉君》、《雪珂》 中的男性,在相处中慢慢相爱,但是却爱得没有出路,这两部“大女主”剧中的女性可以被所有男性爱上,而男性却不能为了争取爱情而做出有效的斗争,只能在自己的命运里兜圈子,还不如女性角色来的决绝。
“六个梦”中的男性角色渐渐显示出了新时代的光芒,但是骨子里又流着封建的血,因而很难以一己之力和大时代抗衡,因而琼瑶的剧也多是苦情悲剧,让人感叹命运造化。
如今的电视剧,已经不再流行哭天喊地,唯唯诺诺的女性形象也不再受市场的欢迎,苦情戏也逐渐被甜宠剧取而代之,观众们期待着“爽”,能在枯燥的生活中挖掘更多的乐趣,似乎琼瑶式的爱情在当下已经过时。
但在文化发展活跃的改革开放初期,琼瑶剧在90年代为两岸的观众带来了二次觉醒,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下,让人感受到爱的力量,关注觉醒的女性意识,并为自我价值而奋斗。琼瑶写出了人物内心的矛盾、痛苦与挣扎。写出了人物的无奈、纠结与真情流露。
“六个梦”系列的价值或许就在此,它在特定的时间阶段走进了千家万户,而在那个“从前慢”的90年代,看过琼瑶的人一定都曾哭过笑过愤怒过释怀过,为的是奋不顾身的爱情,其实更多的,为的是闪耀着光芒的美好人性。
琼瑶剧关照的何尝不是看剧的你我,总会被那些善的东西深深吸引,而鞭挞那些丑恶。
回看琼瑶剧,你依然还是会被其中的青年所感动,为他们,也为自己而默默流泪。
眼泪的价值,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