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rd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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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早就想写的一个题目。
这一期的乐夏半决赛,马东和张亚东“正式”回应了网上关于他们以及Mandarin的一些争议。上次我写五条人的时候,就想写这个话题,因为写五条人,不可避免要触及到马东和张亚东以及Mandarin。
但这个问题说起来委实有些复杂,因此我决定还是缓一缓。这是个不缺公共意见的时代。过去我们一直强调,要对事不对人,人事要分开。但是事情说得多了,总是离不开人。
说起来,此次乐夏上“翻车”的人和乐队,比如后鲨、福禄寿、Mandarin、张亚东,以及差一点翻车的马东,这其中除了后鲨的翻车是自己问题以外,其他的几乎都跟五条人有关。乐夏第二季真可谓成也五条人,败也五条人,马东的情绪应该称得上是“爱恨交织”吧。(他的那番回应,恍惚让我回到了《奇葩说》。)
1
大风吹着谁 谁就倒霉
每个人都想当鬼
都一样的下贱
——草东没有派对《大风吹》
张亚东生于1969年,马东生于1968年,两人是同一代人。
我对于代际划分一直持审慎的态度,通常来说,讲一代人怎么样怎么样,如果不建立在统计数据或者大量的采访调研的基础上,非常容易陷入以偏概全或自说自话的陷阱中去。
但不幸的是,我们目前所身处的这个舆论话语场,早已习惯了70后、80后、90后、00后这样的话语体系,因此我也只能随大流。
说起来,张亚东老师在第一季乐夏上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满分,帅气、儒雅,才华横溢,慢条斯理而又激情澎湃。很多之前不熟悉他的观众都惊叹,中国居然有这么一个宝藏音乐人,我过去怎么不知道!
这固然跟他低调的性格有关,但另一方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这个“跟不上时代”不是指音乐风格,如果要说音乐的话,张亚东老师在九十年代所做的音乐就远远超前于时代了,时至今日,他所做的音乐要说领先于当下乐坛的整体水平半个身位都是有的。
问题在于,目前这个流媒体把控一切的时代,“超前性”并非音乐的决定属性。就像张亚东在去年乐夏上说到他和朴树在一起的时候说:“那时候(2000年以前)我们都很兴奋,觉得一个新时代就要到来了。后来……好吧,就是我们都老了。”
这让人想起芦苇评论《霸王别姬》的话:“那时候(1994年)我很是高兴,觉得我们终于起步了,可我没想到那就是我们的终点。”
无论张亚东还是马东,他们成长的年代(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正是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百业复兴的时代。马东八十年代末赴澳洲留学,张亚东九十年代初离开山西大同“北漂”,在他们面前都有一个徐徐展开的新世界。
马东和张亚东都上过《十三邀》。马东提到他在澳洲的经历,最终领悟到的是“一个体系( 社会 )怎样运转是更有效率的,”而张亚东更多的是提到了他面对已有的艺术成果的压力。
说到这儿,不可避免要提及代际。90后的人们也许对这一点感触不深,就像王朔说的:他们生下来中国就是世界强国。更准确的说法是,从他们懂事起,中国在整个世界上的地位就已经不再是跟过去一样了。
因此,60、70后在成长过程中对世界的“仰望”态度,以及对发展和周边环境的复杂情愫,在90后这里是缺位的。80后年长一些的也许还有点耳濡目染,90、00天生的环境就没有这些。那句话怎么说,人对自己出生时的一切都会认为是习以为常的。
2
哭啊 喊啊
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
快 快拿到学校炫耀吧
孩子 交点朋友吧
张亚东在《十三邀》提到,他在面对整个文艺复兴以来的艺术体系和文明成果,那种兴奋而又胆怯、幸福而又压抑的感受。
那种感觉就是,重要的事情都被做完了,你能做的就是徜徉在这个世界里,寻找最能愉悦你的东西。然而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重复别人是他不想做的,但他又不得不接受“所有重要的事情已经被做完了”这种绝望。
是啊,力学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已经被牛顿发现了,以后的人就不可能再去发现了。当然,这种开天辟地的工作本来就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
而作为张亚东而言,在九十年代到两千年已经完成了对于现代流行音乐体系这个摸索的过程,那么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许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比如神曲兴起,比如流量当道。
因此在去年乐夏上当他怒斥流量时代的弊端时,引起了乐队和观众们的阵阵喝彩声。
但是今年,当他力挺的代表“未来的理想状态”的Mandarin晋级时,却引起了观众的倒彩声。明明他的观点并没有变化,为什么观众却不吃这一套了呢?
当然,对于网络上流传的消息,我们没有石锤,无法确证。但在对五条人和Mandarin的态度上,张亚东与现场的专业乐迷和大众乐迷意见相左这是显而易见的,半决赛上马东的那一番回应也从侧面确证了这一点。
回到成长的那个话题。对于张亚东成长的那个时代,最大的压力还不是“那么多好东西我没法get到”,而是别人“不跟你玩”。那种感觉就像你在学校里,别人似乎也没有有意排斥你,孤立你,但你就是知道他们有一个圈子,那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你只能远远看着却进不去。
后来你知道,要进圈子,必须首先要学会他们的语言,并且试着玩和他们一样的东西,试着交换。这就像顾佳的爱马仕,或者草东唱的,让你妈妈去买玩具。
这个过程包含着放下面子,低声下气甚至有点屈辱。不过我们谁童年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东西呢?
而经历过这些的人,都想给下一代更好的条件,以让他们一出生就能更好的融入“圈子”。同时,当孩子们能够在同一年纪,达到比自己当年更好的水平时,自然也有发自内心的欣喜。
因此,张亚东对于Mandarin的喜爱我相信是发自真心,发自内心的。因此他会说Mandarin是“精神上更向往的那个东西”。
3
哎呀呀
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
哈哈哈
哈
相对于张亚东,马东则选择了另一条路。从《十三邀》的访谈来看,他似乎对当下的文化格局没有任何试图改变和影响的欲望。
但他又积极地投入这个局面,用各种综艺节目搅动着 娱乐 江湖,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所以马东的精神世界一直很迷。
当年《十三邀》的访谈在话语场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引得梁欢出场diss马东是“犬儒主义”。虽然马东并没有正式回应,但在此次《乐队我做东》与重塑Mandarin约饭那一期,当有人提出“犬儒”一词时,马东露出极为不爽的表情,显然他对这个词是非常反感的。
在我看来,马东比张亚东更为“看开”,或者“狡猾”的一点是,他虽然有自己的立场,但从不轻易给价值判断。如果说张亚东的观点还停留在进步主义、发展主义的语境的话,马东在《十三邀》中,已经用自己的解释体系化解了这种困惑。
但他又不愿意接受“犬儒主义”的评价,所以更多的时候,他体现出的是一种小心翼翼,那种精心拿捏的平衡感和“不要捞过界”的舒适安全感,不论是在《乐夏》还是《奇葩说》中,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习惯。
这种态度当然非常适合综艺节目的发挥,因此马东的“水”一直端的很好,在整个中国 娱乐 文化届中,恐怕都是前三的水平。
然而这次乐夏上险些翻车的经历,恐怕让马东警醒了好多。很多人说他在《乐队我做东》五条人那一期摆“臭脸”。而我认为那不是臭脸,是一种紧张之下绷着的状态。
马东显然意识到,此次乐夏五条人的出圈,以及围绕他们不断淘汰和复活所产生的舆论波澜,已经完全超出了节目组能控制的范畴,他的职业敏感性令他的神经高度绷紧。顺便说一句,我也不认为作为艺术世家的马东会不知道“达达主义”,只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五条人让他不敢随意接梗而已。
对于马东而言,他成长的时代,整个 社会 的文化氛围是“与世界先进水平接轨”,对于进步主义、发展主义的语境他是熟悉的。即便如《十三邀》所说,对于大的文化心理格局,“没有大的变化”这个认知从年少时就印在他的脑海里。但对于技术、物质文明所带来的变革和推动力量,他从来是不拒绝的。
因此,无论从乐夏还是奇葩说上,马东从来都显得很“接地气”,跟年轻人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任何“代差”或“障碍”存在。
马东显然已经意识到,当下的年轻人已经厌弃了“人要努力,要不断追求进步”的发展主义语调。他提供的文化产品,始终在“多元的文化和价值选择”这一点上打转。因为他知道,无论每一代的年轻人的口味多么千奇百怪,对于“市场自由”这一点是不会拒绝的。
然而,也许马东也没有料到的是,当下年轻人对于进步主义、发展主义的反感和摒弃到了如此的程度,以至于张亚东和几支乐队,甚至“乐夏”这个品牌遭到了如此的舆论反噬。当经济指标的增长带来的却是阶层差距越来越大,当文化和审美品位的提升却不能带来生活品质的提高,却映射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错位感时,年轻人的抑郁和怒火,一部分引向了丧文化,一部分则形成了更大的网络声浪,将节目和节目中的表演者、评论者一起吞没。
当然,五条人是否真的是“平民视角”,他们的音乐属性到底为何也是值得商榷的。有人认为五条人才是真正的高级感,而Mandarin等则是用技术层面的繁复来掩盖其他层面的不足。不管怎样,张亚东和马东的尴尬正如马东在《十三邀》所说:“我们每个时代都追求精致,但我们从来没有过。”而年轻人的回应则更令人目瞪口呆:“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
哈哈哈”
4
一样又醉了 一样又掉眼泪
一样的屈辱 一样的感觉
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起点
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终点
有一句话叫“时也命也”,很多时候也许只是运气不好,Mandarin运气不好被五条人找上PK,连带张亚东、马东也受其牵连。换句话说,去年的鹿先森又惹了谁呢?
我特别不愿意陷入一种二元对立的理念PK,比如本土化VS国际化,平民VS精英。这次乐夏,与五条人和张亚东相关的这一系列舆论风波,似乎很容易卷入这样的争端。
但是这真的是准确的吗?翻翻综艺节目,不仅是乐队,嘻哈、街舞等,你会发现到处在讲“中国风”。
这固然是中国的世界地位不断提高的表现,但是同时,并不意味着过去时代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在张亚东、马东那个时代,“国际化”、“与世界先进水平接轨”是他们拒绝不了的语境。而今的年轻人都知道“做自己”,但他们也并不拒绝进步、发展,只是不喜欢进步主义、发展主义背后的那个商业、资本裹挟的环境而已。
而我觉得,其实大多数的问题、事情都可以用时间来解释、解决。张亚东在《十三邀》中说,他向往巴赫那个时代,那是艺术的青春期。然而如果巴赫能穿越的话,他会不会向往我们这个时代呢?
对当下来说,可能在很多方面,我们跟“世界先进水平”还是有差距,比如音乐方面。但这并不触及地域、民族、文化差异,往往只是时间而已。别人在钻研这些的时候,我们还在干别的,因此追赶需要时间。
同时,也有一些事情是时间不能解决的,尤其在艺术领域,审美爱好就是一个无法完全统一的东西。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体验不同类型的音乐,来获得多元的文化体验和审美趣味,在这一点上,其实大家的“壁”并没有那么厚。
但问题是,现实生活的压力使得当下的人们更需要“直给”,不喜欢绕弯子,因此多元价值追求在今天更容易被强行“揿入”一个现实性的框架中去。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也许也是辨证的,一方面这提升了流行音乐的商品属性和服务功能,另一方面也让音乐的格局变得单一化。
而解决的方法还是要靠时间,如果我们的听众都能如同《德国乐迷看乐夏》中的两位外国朋友一样,能够按自己的兴趣选择职业道路,闲时还可以搞搞自己的乐队,还能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评论,时间不那么紧绷,那么自然会有更多元的艺术追求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