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货币体系走到今天是不是源于一个惊天大阴谋?对于第一个问题,我之所以不相信阴谋论,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阴谋。(说白了,所谓“阴谋”不就是在脑子里盘算着的、处于保密状态不直接说出来的“谋略”吗?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每个政府、每个公司、甚至每个人都可能有“阴谋”,只不过“阴”的程度有大小,“谋”的水平有高低而已。)我只是不相信作者所说的那个“阴谋”。这是因为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以罗斯柴尔德家族、汉密尔顿、华尔街七巨头为代表的那一小撮精英阶层的智商能够把剩余的同为人类的其他人(其中也包括很多社会精英)甩开得那么远。纵览全书,编著者为我们描述的世界金融史的脉络大致是这样的:18世纪末,罗斯柴尔德家族利用英法战争先是通过控制英国国债控制了整个欧洲的金融体系。后来,他们又通过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设立了美国第一银行(后来的大通曼哈顿银行,今天的大通摩根)并成为其主要股东,继而又通过他们能够影响的摩根家族、洛克菲勒家族、沃伯格兄弟等发起并设立了私有的美联储。美联储养肥了华尔街,华尔街策动了世界大战并进一步在战争中巧夺豪取。自此之后,整个世界被包括美联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少数几个精英俱乐部所统治,他们一步步通过废除金本位、债务挤压、操控石油供给和大量金融衍生产品来实现抑制中东、拉美、东欧、亚洲各国经济发展的战略目的,甚至不惜在这个过程中拖垮这些国家的经济。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跨越人类两百多年发展历史的惊天大阴谋,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历史“依据”,但这些“依据”大都出自美国近年来出版的一些比较通俗的金融类读物,其中很多缺乏严肃的史料考证,不排除在东抄西抄的过程中出现夸大、臆想和以讹传讹的成分。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有很多地方让我明显感觉到这本书的编著者是带着关于这个惊天大阴谋的预设立场来截取历史断面和甄选素材的。特别是把美国历史上的每一次总统暗杀同废除金本位制度的努力联系起来以及后来把索罗斯说成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马前卒,则几乎牵强到了有点“搞”的程度。总的来说,我觉得把这本书当作一部和欧美货币史相关的《达芬奇密码》故事或者好莱坞大片来看可能比把它当成一部还原历史真相的警世之作更为合适。不过,大片有大片的好处,那就是唤起人们对一段历史和一些问题的关注。2.债务货币和金银货币两个体系到底孰优孰劣?公平地讲,《货币战争》的编著者在这本书里比较好地汇集了这些年来学术界对现存世界货币体系的批判,并且能够诚实地把这些批判的出处在每一章的末尾一一列举出来。宋鸿兵先生甚至技巧地选择了用“编著者”而不是“作者”来定位自己的角色。问题是,正如学术界对没有黄金支撑的法币体系有很多批评一样,学术界对于金银货币体系同样有着诸多的批评。但是对那些批评,编著者却坚决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对于债务货币体系,作者有两个核心的指责--l一个是经济学方面的指责:“债务与货币死锁在一起,其逻辑的必然结果就是债务永远增加,直到债务货币遭人彻底抛弃或者其利息重负压垮自身经济发展…从本质上看,储备金制度和债务货币体系是长期通货膨胀的元凶。”2另一个是社会公平方面的指责:“人民未来的税收不应被抵押,更不应该抵押给私有的中央银行…美元的发行量越大,(美国)人民的利息负担就越重,而且世世代代永远无法还清。”应该说,这两个指责都不够准确。篇幅所限,这里无法展开分析,只能简单提出要点。针对第一个指责,在一个经济中,债务总量的增加未必一定就是坏事,前提是经济本身的总量也在增加。换句话说,如果你把一个国家也好、一个社会也好都看成一个“公司”,只要在这个“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总的资产在增加,总的负债相应地有所增加就不一定是问题。你的“所有者权益”(也就是一个经济或者一个社会中的公民财富)那一栏的变化既不简单地取决于总资产的变化,也不简单地取决于总负债的变化,而是取决于总资产和总负债的相对变化速度。至于储备金制度,这是现代银行商业模式的一个基础。没有了这个基础,银行如果拿进来一美元,也只能借贷出去一美元,扣除了利息支出,银行业在整个经济中就成了毫无意义的价值损耗。针对第二个指责,从本质上说,所有现代金融产品都是以某种形式的“抵押”为基础,要么抵押现有的资产,要么抵押未来将要产生的现金流。资产抵押证券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普通的公司债和公司股权,其实也都隐含着“抵押”的概念—债券是以可以用于还债的现金流为“抵押”,股票则是以未来可以用来分红的利润为“抵押”。正如一个公司可以把它未来的现金流用来抵押发行债券,一个主权国家同样可以把政府未来的现金流拿来抵押。两者没有太多本质的不同。至于人民的利息负担是否越来越重,我们只需要看两个最重要的参数,那就是利率和税率。今天美国的利率水平同40年前的60年代相比并没有显著的变化,公司所得税率同四十年前相比还略有下降。3.中国是不是正在遭遇货币战争?《货币战争》的编著者在最后一章提出:“2006年底,中国全面开放金融领域,国际银行家们早已磨刀霍霍,一场不见硝烟的货币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国际银行家大举进入中国的根本战略目的有两个:控制中国的货币发行权和制造中国经济的‘有控制的解体"。”我相信宋鸿兵先生是在本着一腔热血善意提醒我国政府有关部门要警惕外来的金融攻击。但是,仅仅因为外资银行在中国开设了分行并利用国际通行的储备金制度为急需资金的中国企业发放了贷款就说这是要“控制中国的货币发行”,则未免显得草木皆兵表情夸张。首先,到底是谁要控制中国的货币发行?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是美国政府?还是华尔街的银行?无论我们对于阴谋论有多么浓厚的兴趣,我们必须记住一点,那就是《货币战争》的编著者为我们圈出的那些“敌人”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利益共同体;它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和利益需要维护,它们的每一个决定首先都是出于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的目的而不是为了蓄意拖垮一个主权国家。正因如此,虽然在某些问题上它们也会有比较一致的观点和立场,但是它们更多的时候还是各打各的算盘而不是步调一致地协同对外。其次,即便它们真的有控制中国货币发行的图谋和胆量,以外资银行所占中国银行业2%左右的市场份额,要想控制中国的货币发行也完全是天方夜谭。虽然从去年开始中国的银行业已经全面开放,但是中国的整个金融体系仍然相对封闭,人民币至今没有实现资本项下的自由兑换,也没有实现完全的浮动汇率。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对于中国货币政策的掌控力还是非常强大的。况且,中国的工商银行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大市值的银行,中国银行的市值也在全球名列前茅。如果真像《货币战争》的编著者所说,人家的银行可以来我们的地盘通过储备金制度来“控制”我们,那么我们的银行是不是也可以通过在美国开分行来反过来“控制”美国的货币发行呢?是的,中国的金融安全至关重要。但是维护中国的金融安全不应该被动地依靠编著者所提出的所谓“高筑墙”的策略,而是要让更多的中国金融机构通过在竞争中不断提升服务水平和专业能力逐步加强在全球金融市场中的影响力。中国未来的金融安全,不应该建立在把罗斯柴尔德以及花旗和大通银行屏蔽在我们的国门之外,而是要逐步通过加强国际合作培养出我们自己的罗斯柴尔德、花旗和大通。《货币战争》这本书之所以会一出炉就火爆热销,除了它本身的可读性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本书所宣扬的阴谋论和战争情愫暗合了在加入WTO之后中国民间涌动着的一种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情绪在前不久围绕外资并购的争论中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现。然而,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再是可以靠城墙高筑就可以固若金汤的世界,在产业和市场逐步全球化的浪潮下,全球的资本市场和金融体系正在疾速融合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体。在这样的国际形势下,我们必须学会在一个动态的、开放的、竞合的、交互的国家大环境中建立起一个健全、强大的中国资本市场,同时培养出一批具有全球视野和全球影响力的金融业航母。只有这样,中国才能获得真正的、持久的、能够不断自我循环和自我加强的金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