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年来,人类的知识领域有一个潜在的线索,就是把这个分科治学的壁垒和界限逐渐打掉、模糊掉。 首先,最难打掉的界限就是人类社会和自然之间的界限。 19世纪初孔德的学者他提出来:社会其实是一个自然存在,它跟每一个人没有太大的关系;社会作为一个总体的现象,是要用一门学科去研究的,即生物社会学,人类仍然是自然现象,这是第一次界限打破。 然后就是达尔文,他把所有物种之间的界限全部打破了,说所有物种都是从生物的鼻祖一脉演化而来的。 生物和化学、物理之间的界限,是等到20世纪,就是所谓的分子生物学才打破了。 人们发现,生物现象不过是一种可以遗传的分子编码。 “米勒实验”证明无机物可以生成有机物 。 化学和物理之间的界限是 物理化学打破的。原来元素的底层也是通的,一种元素和其他元素的区别,无非是原子和围绕在旁边的电子云的分布不一样而已。只要回到最微观的粒子世界,每一个元素之间的关系也是通的。 如果宇宙大爆炸假说成立的话,那么无论是138亿年的宇宙演化史,还是46亿年的地球形成史、38亿年的生物演化史、1万年的人类文明演化史,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一个总系统,当中并没有我们分科治学的时候认为的那种牢不可破的边界。 如果你接受了这些前提,那么如果把138亿年的宇宙演化史全部打穿来看,达尔文提出来的演化论是不是也适用于粒子、分子的演化过程和人类社会的演化过程,是不是也适用于生物学式的演化论思想呢? 《物演通论》里面有一句招牌式的口号——“人性是物性的绽放,人道是天道的赓续”。 《物演通论》这本书的第一个基础就是:138亿年的宇宙演化史、38亿年的生物演化史和1万年的人类文明演化史是一脉相通的。 第二个共识平台说来也很简单,就是 人类的任何思想结果不是哪个天才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观察这个世界的不同尺度带来的必然结果 。 所以,任何思想变化,本质上是人类信息尺度的变化带来的必然结果。 只要认识世界的尺度一变,我们对这个世界得出来的结论往往是颠覆性的; 第三个共识:几百年来,现代知识的演化过程,其实就是人类的地位不断低落的过程。 其实,在人类20世纪的哲学和物理学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氛围。对人的理性认知能力的绝望。 有人打过一个比方,说整个宇宙就是一块表,而这块表的表壳是永远无法打开的,不管人类怎样调动自己的理性、推动科学的发展,我们也只是围绕这个表在转圈,对于表壳里面的东西,我们只能是猜。我们认知世界的规律其实是这个世界愿意让我们看到的东西。一块表,它总得显示一些读数吧,几点几分,但是这个几点几分的内在运作机制是什么,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人类理性永远无法把握终极真理。 20世纪,哲学家搞出了一个叫“语言学转向”的东西。其核心的结论就是一条:人类理性和思想最终的认知边界,就是我们自己的语言;语言之外,事实上人类一无所知。 达尔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物的演化史上一个最重要的动力,就是 获取适应度 。如果这成立的话,应该是后来演化出来的物种就应该越适应环境,但是如果你放眼到38亿年的生物演化史上,会发现不是这样。 如果站在38亿年的尺度上,我们什么时候会灭绝其实不好说。按照这个规律来看,没准儿灭绝得会非常非常快。从这个大尺度上看,好像结论和达尔文说的是越后演的物种越适应不一致。 王东岳先生在《物演通伦》中的核心结论就是四个字:递弱代偿。 从138亿年的宇宙演化史来看,所有的物系都是越来越弱的。这个弱指的不是能力,而是存在度。存在度主要看两个指标:在宇宙中的总质量和稳定度。 越后演的物系,总质量就越低,最重要的是它的稳定度越来越差。 高能物理研究的对象就是微观粒子结构。之所以叫高能物理是因为我们要把这个粒子结构打开的话,需要的能量极高,大约几十亿个电子伏特才能够做到。而所谓的中能物理、低能物理是指研究相对宏观一点的结构,比如原子核结构,只需要几百万个电子伏特,甚至是几十个电子伏特,就可以把它打开。 分子结构的稳定度会进一步下降,比如我们吃的食盐(氯化钠)。往水里一放,它自动就电离了。由分子编码而成的生物,稳定度就到了方生方死的程度。刚一出现,就必须靠从外界输入能量才能够维持其存在,而且存在的时间也极短。 所有生物都会经历新陈代谢,需要从外界输入能量。高级一点的生物,就必须大量地摄入食物,所以我们的稳定度越来越差。这是138亿年宇宙所有物系,从粒子、原子、分子、单细胞生物、多细胞生物,一直到像人类这样的高等生物的一个总趋势。王东岳先生把这个总趋势称之为“递弱”。 从表面上来看,“代偿”就是代为偿还,就是父债子还。当生物的某个器官的功能衰竭或者损坏之后,想修复这个器官本身不太可能,但其他器官在功能上会补足这个损坏的器官,这就叫代偿。但是,代偿和复原完全是两回事。复原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代偿虽然能够补足原来的一些功能,但是毕竟不能还原到原来的存在度,时间一长,机能的缺损就会越来越严重。所以,代偿是一个不得已的措施。 第一个结论,万物的存在度在递减,于是对外界条件的依存度就越来越高。比如,万物演化的起点状态是它不依赖于任何外在条件,它本身甚至没有任何形状,里面没有空间、没有时间,说不清楚它是一种能量还是一种质量。但是,一旦宇宙大爆炸开始, 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粒子, 它的形状越来越多样,它存在的条件变得越来越复杂。比如,刚演化出来的氢原子,捕捉到一个电子,就可以构成一个氢原子。但是,随着92种自然元素演化出来,需要的存在条件就越来越多了。到了分子阶段,就更多了。到了生物阶段,更多。前面讲过,生物都会新陈代谢,只有从外面输入能量才能够存在,所以它的存在条件越来越多。 比如,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觉得他们没本事。城里人之所以这么有本事,往往是因为存在度剧烈下降了,不得不拥有这些本事,这样才能在城市里生活下去。比如从钱上来讲,乡下人靠种地获得食物,对货币的依存度远没有城里人高。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月收入两万块钱其实一点都不多,因为它的依存条件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上班,拿着一份很高的薪水,也要依存快递小哥、送外卖的、其他同事的协作等。所以,条件越来越多,显得本事越来越大,可是本质是存在度越来越差。 再比如,很多城里的父母白天送孩子到学校,晚上孩子去上课外补习班,周末他们还要学钢琴等才艺。其实也是为了维持孩子在这个新环境里的存在度,表面上是孩子的能力越来越强,而底牌是孩子的存在度越来越差。 所以,我们应该倒过来理解这个世界:条件越来越多,是我们的处境越来越差的一种结果。这就是我们从“递弱代偿”原理推出来的第一个结论:万物一系演化,越演化到后来,对外在条件的依存度就越高。 如果你接受了这个结论,第二个结论也能马上推得出来:万物一系演化,越到后来对外界环境的感受度就必须越来越高。 在起点状态,物种根本没有性状, 对外在条件根本就不需要感受 。但是,宇宙大爆炸发生之后,在粒子阶段,就开始出现 强弱作用力 ,微观粒子之间要有一些力的作用、要能互相感知到对方。再变成原子和分子这种比较宏观的结构时, 就开始出现电磁感应了 。到了分子编码而成的单细胞生物的时候, 细胞膜上就开始布满了受体 。他们已经能够感知宇宙中绝大部分的元素。 再往后,到了多细胞生物、高等生物,再到我们人类,依次出现了 感性、知性和人的理性 。进入文明时代之后, 我们人类对外在世界的感受度就必须进一步提高。 一个典型的现代人,必须受越来越多的教育,一生中大概要拿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接受教育。如果你还想受到更好的教育,获得更好的社会存在度,也就是竞争力,那你可能到35岁的时候还在读博士后,小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从最开始的粒子一直到今天的人类,万物演化的过程就是感受度不断提高的过程 这还真不是能力提高了。比如,你去问一个本科生为什么要考研。他会告诉你:“我没办法,我找不到工作,所以必须去考研。”其实是因为 我们的社会适应度越来越差,所以必须把自己的信息感应度进一步提高。 第三个推论就是万物一系演化到后来,就必须具有越高的自由度。比如,最开始的粒子结构,确实不需要什么自由,它在那儿待着就行。一旦演化成分子结构,比如“布朗运动”,分子必须在自己的环境中做小范围的不规则运动。而分子一旦编码成为单细胞生物,它的自由度必须进一步提高,因为它要在环境中捕捉养分和能量。 在中国的农耕时代,在欧洲的中世纪,人作为一个物种,存在度是极高的,不需要那么高的自由度。但是,在现代社会,没有自由行吗?没有搜索引擎,你可能都活不下去。 自由度会越来越高,这是一个总趋势。 第四个结论就是结构度越来越复杂。 所谓的结构就是原来一个浑然自足的母体进行了分化或者残化之后,再进行媾和的结果。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就是一个浑然自足的母体,一旦它变成多细胞生物,它已经不是那个单细胞了,它必须进行功能分化。而所谓的功能分化,其实就是“功能残化”。它必须丢掉一部分功能,然后发展出一个独特的功能。 比如,人类在子宫里面的时候,它是一个浑然自足的母体。但是,随着胎儿的发育,有的细胞变成了肝脏细胞,有的变成了皮肤细胞,有的变成了骨骼细胞,有的变成了神经细胞,每一个细胞承担的功能都不一样,原来那个浑然自足的状态也就丧失掉了。一个婴儿生下来,你把它身上任何一个细胞取出来,它都无法单独存活。 距今五六亿年前,有一个地质年代叫寒武纪。寒武纪的物种大爆发,大量的生物物种开始演化出来。与此同时,出现了两性繁殖。在寒武纪之前,所有生物都是孤雌繁殖。这个时候,分化或者残化出一个分支,叫雄性。雄性出现了之后,世界舞台上就出现雄性追逐雌性这一永远不谢幕的话剧,这是一个强烈的动机,它要再媾和。 所谓男女就是上帝把整个人一剖两半,然后分别放在世界上的两个地方,从此这两半都要努力找到对方。这就是结构。文学作品有两大主题,一个是死,一个就是爱。死就是维求存在度,这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最焦虑的问题。但是,爱有的时候比死还要焦虑,因为分化、残化、再媾和的需求,这也是维求存在度。 现在,很多人天天都在刷手机,他其实是在维求自己的存在度,是在进行一个结构化。他刷手机有可能是在交友相亲,有可能是订餐,有可能是在看新闻,也有可能是在办公。这就是结构分化之后,强烈的动机逼着人再媾和的过程。所以,我们再看别人刷手机的时候,要知道他是不得已,而不是养成了什么恶习。 现在,很多家长不让孩子玩手机、玩iPad,我们可以等着,孩子一旦社会化之后,社会复杂的结构必然会把他拖到手机和iPad那里去。这是138亿年的总趋势决定的,不是家长陪孩子几年能够更改的习惯,这叫结构。 我们经常说三个词,政治、经济、文化,这是影响我们生存的最重要的三个领域。我们那么关注它们是因为有焦虑,所以这三个词也可以叫作政治焦虑、文化焦虑和经济焦虑。 这不就一一对应了我们前面讲的三个结果吗? 感应度要越来越高是因为要接受大量的信息,这就是文化焦虑。我们的自由度要越来越高是因为我们要捕捉那些外在的物质条件来供我们生存,这就是经济焦虑。所谓的结构度会越来越复杂是因为人和人、人和社会的协作关系,本质上就是政治焦虑。所以,它们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虽然我们人类发明了“政治”“经济”“文化”这么高大上的词,实际上138亿年所有演化而来的物系,都有这三个焦虑和三个需求,以维持它的存在。 这就是《物演通论》的一个理论框架:宇宙的演化有一个万物存在度不断下跌的趋势。但是,在下跌的时候,用一种代偿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就是用越来越复杂的结构、越来越复杂的感应力、越来越高的自由度,来代偿性地补足自己下降的存在度,虽然能够回补,但是并不能完全补足。所以,万物的演化,实际上是一个逐渐衰亡的过程。 第一个结论,人类是138亿年宇宙演化的最后一个阶段,或者是目前看到的最后一个阶段,已经濒临衰亡。人是万物演化最悲惨命运的承担者。 第二个结论,人类搞出来各种各样的花样,文化、政治、经济,还有科技,实际上是走错路了。如果以人类存在为总目标的话,我们近现代化以来搞出来的科技发明,我们现在在推动的经济发展,其实都是南辕北辙,我们越往前走,就越会沦入一个系统性的危机。 没有任何一套理论是终极真理,他这套体系也一定会被证伪、被颠覆,而且时间会短得多。 它没有价值吗?恰恰相反,它的价值巨大,因为我们判断一个理论体系是不是有价值,关键是看三点。 第一,自洽。就是按照现在人类的思维水平,有没有发现它内部的逻辑矛盾。如果没有,就叫自洽。 第二,他洽。它能不能解释现在人类知识总量中发现的那些事实。 第三,续洽。这个理论体系成立之后出现的新知识、新事实,能不能放到这个理论体系中加以解释。 如果自洽、他洽、续洽这三者都成立,这个理论体系当下就成立;如果将来把它颠覆和证伪,那也是因为人类观察世界的尺度发生了重大变化。而新的尺度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只好接受它,这就是一个理论体系的价值。